——Chapter 1——
曹恩齐遇到你那天,你正看着一棵树发呆,着实奇怪,他不自觉地驻足停留,目光太过灼热,你很快便察觉到他的目光,他没想到这么快便被发现了,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局促地对你打了个招呼,面上尽是尴尬,你回以微笑:
“你好啊~”
黄昏已至,火烧云在天边荡悠,你干净明爽的笑容在他眼里也如那云一般炽热滚烫,说一见钟情太俗,那一瞬间,他对你是由衷欣赏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干净成这样?
说实话,他的声音和行为也让他在你心里留下了一个好印象,礼貌又很可爱,你已经很少用“可爱”这个词去形容一个陌生人了。自那天后你和他在这个小村子里还碰见过几次,再后来便是他刻意的来找你。
曹恩齐从你口中得知你本就是这个村子里的,如今在这里担任一所学校的教师,这个村子并不是特别偏远,说贫困不贫困,说富裕不富裕,将就吧,最近这个小村子还因风景美、环境宁静小火了一把,许多游客慕名而来,这其中也包括曹恩齐,不过他来的时候,已经是旅游淡季了,他说,他平时工作忙,很少有时间出来散心,本来那天按照路线他是不会经过那里的,但他走错了一个岔路口,最终误打误撞遇见了你。
按计划他打算看过这里的风景就走,但如今却准备找个民宿住几天。
“为什么会改主意?”你问他。
“因为遇到了一…一些事。”
“什么事?对你影响很大?”
他不说话。
“我不是故意要探你的私事的,冒犯到你了我给你道歉,我只是顺嘴问了一句,对不起啊…”
他听你误解了忙解释:
“不是不是!我可以解释的…”但他说到这却又停了下来,有些纠结。
你故意打趣他:
“不会吧?因为我?”
不是你有多自恋,而是一次无意间你发现打趣他时他的反应会十分有趣,所以起了逗他的心思,他震惊了一小下,不敢再和你对视,偏过头去看地,不赞同也不反对,你笑了。
“你…你还是给我继续讲讲这棵树的故事吧…”他岔开话题,这棵树便指的是最开始他遇到你时你看着的那棵树。
这棵树是当年你的父母一起种下的。
“这种果树结的果子叫蛋黄果,长大之后我才知道它对环境的要求不算严,但我们这里土壤只是与它所需的土壤环境相似,但并不完全符合它的生长条件,我也尝试过再种一棵,没成功,但蛋黄果树也并非是难存活的植物,我父母种下的这棵长势就挺好的,只不过平时照料它会多费点心思。”
“你父母很恩爱吧?”
小村子最不缺的就是树,各种树,很多你都叫不出名字来,同样叫不出名字来的还有一树一树的鸟,白色的鸟儿大片立在枝头,远看还会以为是盛开在树上的大簇大簇如白玉兰一般的花,群鸟飞离,树就显得光秃秃孤零零了,这景象就如那树真的前一秒开满了花,一瞬间又凋零得只剩了枝叶。
“是啊,他们曾经确实很恩爱。好看吗?”你自然是在问他这景,他这才将视线从你脸上转向远方。
“白鹭?白头鹎?”
“不认识。”你无所谓的摇摇头,但又突然笑了,你在这片土地生活了这么多年,好像到头来,根本不了解这里,真是的…
曹恩齐听了你的回答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发生什么了,于是他静静地看着你,眼神中带着心疼又有些愧疚,如果不是他提到,你应该就不会想起伤心事了。
——Chapter 2——
曹恩齐有些恍惚,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和你在一起了,其实表白也是一时上头才说的。但他又有些懊悔该早点上头的,因为他现在不得不走了,又该回到忙碌的生活了。
异地恋很煎熬,但你们从没有过让对方放弃工作来到自己这里工作的念头,当然,你也从没想过要放弃工作去找他。
但当青色蛋黄果挂在枝头那天,他准时来了。
“我好想好想你。”
“不是基本上每天都有打电话?”
“那能一样吗?你难道不想我?”他抱着你不愿放开。
“有,当然有了。”
“我不信,你证明给我看。”他开始耍起小孩脾气。
“我以这棵树起誓,分开过后我每天都有好好想恩齐,如果是假话,那明年树上一个蛋黄果都不会结了!”你挣脱了他的怀抱,故作严肃地站在他面前起誓。
“哪里有拿果树起誓证明的…”他表面上抱怨,实际上他很清楚这棵树对你来说意义有多大,你笑着问他:“那该怎么证明?”
那天,你们在树下拥吻,青涩如那一颗颗果子,但你们心里都翻涌着如那日夕阳相遇时的悸动。怎么会不想?太想太想了。
“一会儿我去拿个袋子,陪我把蛋黄果摘下来吧。”
“好,但是它们真的已经成熟了吗?”他看着这一树青的发慌的果子有些迟疑。
“差不多吧。”
“蛋黄果…它学名就叫这个吗?”
“嗯…我查过,它还有几个名字,比如狮头果、桃榄、仙桃等等,不过我从小听到的都是蛋黄果,所以也就叫习惯了。 ”
“能吃吗?”
“当然可以,我记得我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这棵树结果了,而且我们村就我们一家种了这种树,这果子也算是个稀奇物吧,以前到了这个时候,我爸妈都会挑一点送去给关系好的那几家,只不过现在…”
你沉默了一下。
“时间过的太快了,恩齐,像我这样去了城市上学最后回来的一只手都能数清楚,如果不是发展旅游业,我都不敢想这村子会冷清成什么样,也许你们来这里旅游看中的就是它的宁静,但我倒希望它能热闹起来,热闹一点,再热闹一点儿。”
这儿可是你的家乡,你怎会不希望它好起来呢?
他默默望着你,他不愿看你如此伤春悲秋,因为他也会不自觉地伤心起来,他刚想开口安慰你,就听你又继续说着:
“我妈在我中学时就去世了。”
他听到这个话题时心揪了一下,之前他都有小心避开这个话题,没想到你会主动提,他心情有些复杂,他看到你强忍着没去看他——如当初初见时那样,你凝视着那棵树,入目只有满树青绿。
“后来我爸一个人带大我,邻里邻居也会帮衬着点。我爸经常会对着这棵树发呆。后来我也会对着这棵树发呆。这棵树一开始是我爸为了哄我妈开心种的。”
之前曹恩齐只知道这是你爸妈一起种的,并不知道为什么会种这样一棵树,他听得很是认真,也不知他到底是因为对故事的内容感兴趣,还是对讲故事的人感兴趣。
“我爸朋友寄了一点蛋黄果来,我爸跟献宝似的给了我妈,我妈吃一次就念念不忘了,但又不可能每次都让那个朋友寄来,于是他打算自己种,我记得我妈给我说,我爸为了种这一棵树还是费了些心思的。我爸之前说还好这里是南方,虽然土壤不太适合,但气候条件还将就,可以试一试,要是在北方他可就真没办法了。但我觉得,就算是在北方他也会想出别的方法哄我妈的。”
你看向曹恩齐,发现他一直都很安静很认真的盯着你,你看着他的双眸突然湿了眼眶,他有些慌了,忙抱住你,可他越是安慰你你就越伤心。
人就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做到很坚强,一旦有了依靠遍不自觉的想依赖。
你的脸埋在他的肩头,他听见你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回来教书的第二年,我爸就上山去了,和我妈一起。你遇到我那天刚好就是我妈的忌日。”
你坐直,伸手指向小村子背靠的一座山。
“自那以后这棵树就由我来照料了,还好看多了我爸照料它的步骤,我也并不是完全手足无措,后来慢慢的就熟起来了。”
曹恩齐想说些什么,但他却发不出声音,他发现你调整情绪其实很快,他的安慰反而显得多余了。
“恩齐,你知道吗?有些时候我真觉得你像是我妈给我亲点的姻缘。”
——Chapter 3——
你站起走到树下摘一颗蛋黄果过来,递给曹恩齐。
“你看,猜猜它为什么叫蛋黄果?”
曹恩齐拿到蛋黄果后先是闻了闻,然后擦了擦便想尝尝。
“诶诶诶!”
你急忙阻止他。
“你怎么这么莽啊!”
你看着他疑惑的样子笑出了声,带着眼角的一抹微红,这一瞬曹恩齐记了很久很久,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不是你说的已经成熟了?”
“我说的是差.不.多,摘下来之后还要放几天等它变黄了才可以呢!现在它有些硬,口感也不好,很涩,而且吃了会损伤肠胃的。”
你忍不住笑,“你啊,怎么听人说话只听一半呢!”
他耳根微红,“是我急了些…”
黄了的蛋黄果味道甜而不腻,质地粉糯,他离开时你还让他带了些走。
你也会趁着寒假去他的城市找他,看看他生活的地方,关心关心他的生活,还有些时候没等到学校放假,他就先你一步行动了。
有次他还不知道去哪里买到了三四棵嫁接苗来,他说他要和你一起种。
“咳咳!咳咳咳!”他突然很剧烈的咳起来,你忙看向他,又递水过去,“要不你休息一会,反正只剩一棵没种了。”“那怎么行!这种体力活怎么能只让你一个人做呢!”实际上一开始他甚至想只要他一个人种就可以了,你坐着休息,如果不是你说:
“既然是两个人一起种,我们就都得动手,你一个人种有什么意思呢?”
他才不会放弃自己一个人种树,让你休息的念头。
这种树少说也得两年之后才能结果,在结果之前活不活得下来都是个问题,不过你们也是以随缘的心理种下的。
在这片你成长的土地上,你拥有过爱你的人,失去过你爱的人,如今出现了一个你坚定了以后要一起走下去的人,一切的安排都是那么的完美。你们相视而笑。
“如果我死了,你也把我埋在那座山上吧?”他突然开口。
“别说那些话,再说了,这里又不是你的家乡,你得回北方去。”
说完这话你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这是你们第一次正视异地恋的问题,如果以后要在一起,就注定不能长期分居,但两人都做不到轻易打破如今稳定的生活去将就对方。
“可我想和你在一起。”
“既然我们现在还不能决定,那我们做个约定吧,恩齐。”
“好啊,什么约定?”
“如果我们种的树里有一棵结果了我们就结婚,怎么样?在它结果之前我们把一切的事都想清楚,好吗?”
“好。”
——Chapter 4——
本来树苗都长得好好的,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便接二连三的出了问题,最后只剩下一棵了,巧的是,那棵正好是离你父亲种下的那棵最近的一棵,曹恩齐和你对此事都还挺乐观的,好歹还剩下一棵嘛!
曹恩齐没告诉你的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出了点问题,但他怕你过于忧心于是并没有告诉过你实际情况,你听到他咳嗽当然会很担心他,但他总以小感冒为由敷衍过去。
“恩齐,今年蛋黄果好像没结多少诶,为什么呢…”
曹恩齐听到听筒那头传来的声音就已经想象到了你苦恼烦闷的样子了。
“别担心啦,你平时那么细心地照顾它,总会好的,也许它只是年龄大了呢?”
一棵树年龄“大”了果子就少了?这个理由…你也听笑了。
“它又不会说话,你怎么知道的?”
“它托梦告诉我的。”
你被他一本正经乱说话的样子逗笑了。
“那它怎么不找我?明明我和它更熟诶!”
“也许…他是不希望你担心呢?”
“就你会说。”
你们俩都笑了。
“好快啊,我们已经在一起有一年多了。”
“是啊,我们种的那棵明年或者后年也该结果了吧?”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
这次通电话你发现他很少咳嗽了,放心了不少,就是会时不时的没声音,可能是信号不好吧?
假期时去找他,你们像那些平凡的情侣一样生活着,去找他时你有看到他在吃药,问他,他说是普通感冒药,你看过了,也确实如他所说,但你就是无故的不太安心。
曹恩齐发现自己到了晚上会咳得尤其厉害,怕吵到你,他从不和你睡一个房间,并以不能接受婚前同床为由说服了你。
和他在一起的每天你都很快乐,但这种时光是有限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你觉得他愈发粘人了,甚至在不该来见你的时机见你,你说了他一顿,你觉得他还是应该以自己的生活为主,他解释自己只是想要有多点和你呆在一起的时候而已。
后来的后来,眼看着你们种下的树快要结果了,他却提出:
“分手吧。”
“为什么?”
你们大吵了一架,他给不出原因,却坚定的要分手,你被气笑了,他最后还是给了个很荒唐的理由——他移情别恋了。
“什么?”
“我觉得我说得已经够清楚了吧?”
“你不是这种人…”
“怎么不是?我们在一起两年多,还是异地,这段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了,你自认为自己很了解我吗?”
最后当然是不欢而散,你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而且,他甚至都不是当面给你说的这些话。
那夜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你还发现,你们一起种下的那棵树一夜就掉了许多树叶。你本想将气撒在树上,却发现下不去手,好歹照顾了那么多年,眼看着就要结果了。
——Chapter 5——
电话铃响,电话的主人接起。随后,定了最近一班的飞机。
病房里,曹恩齐很安静,你们俩都很安静。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沉默。
“为什么紧急联系人要设我?”
沉默。
“你…”
声音卡在喉咙里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你将一棵青的发慌的蛋黄果塞到他手里,曹恩齐听到有人说:
“我爱你。”
然后,曹恩齐闭上了眼睛。
走马灯一样的回忆闪过。
“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好不好?”“好啊!”“这么干脆?不会反悔吗?我现在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和你在一起我怎么会反悔呢?”
“真的很感谢老天那天指引我走错了路。”“那哪里是老天的指引,纯纯是你傻呀。”“你又损我,你…唉,算了,我又又又又又原谅你了~”“感谢我亲爱的曹先生~”
“我死了你会忘了我吗?”
“嗯…肯定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忘了…”“你敢!”“开玩笑的,我怎么会忘了你。以后也别说这么晦气的话了,快呸呸呸!”“嗯!呸呸呸!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我爸说我妈死的时候给他说,有什么事可以在树前说,不要上山,很累,她会心疼他,在树前说就好了,她听得到,后来我爸把这些话又给我说了一遍。”“所以你也要给我说一遍吗?”“嗯!不要上山,好吗?”“……”
谁在问?
谁在答?
曹恩齐有些恍惚,然后他睁开了眼,面前是两颗蛋黄果树,更高的那棵已隐隐有了枯萎之意,那可是一棵那样的树啊!一棵在这片土上唯一一棵安稳的生长了那么多年都没枯萎的树啊!他这段时间试了很多方法都没办法挽救。
恍惚过后他清醒了。
是了,他根本没病。
一直以来病的都是你。
你们相遇之前你就病了,你那时看着那棵树也是因为绝望,但是遇到了曹恩齐。
于是你抱着一丝侥幸,万一痊愈了呢?万一奇迹会发生呢?
是了,咳嗽的一直是你,吃药的也是你,提分手的是你,哭了一夜的还是你。不告诉他病情是你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只是最后一步好像出了点差错。
其实你并不想在那种时候见到他,但你的理智貌似在那一刻消失了,你的心为他跳动着,你的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叫嚣着“给他打电话,你想见他”。
紧急联系人设置他除了是有你自己的私心,还是因为,他也确实是你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没有血缘的亲人。
曹恩齐在最后其实并没有听到那句“我爱你”,那时的你根本就说不出话了,他只能通过湿透的眼眶努力辨认你的嘴型,那句“我爱你”是他说的,也是过去的你千千万万次对他那么说的。
青色的果子果然很涩,但为什么还这么咸呢?他想
生活还得继续,有个不知名小村子里的人发现总有一个人会在每年的同一时间站在同一棵树前发呆。
“没想到你先上山去了啊,真是的…”
他想骂你,却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愿,我的爱人,下一世,下下世,生生世世,无忧无虑,健健康康。”
好吧,他承认,他根本舍不得对你说这么重的话。
——The end——
番外:
疏于管理的果树本应化为泥土,但那棵树却长得意外的好。
那天曹恩齐拿了一封信来,“没想到我们之间还会有需要用到信件交流的时候啊……”他有些感慨,“想说的太多了,怕你嫌我烦,所以我写下来了,你有空的话慢慢看吧。”
曹恩齐在树的周围找了一个绝佳位置,准备把铁盒埋进去,一铲子下去却发现碰到了什么东西。
有一个铁盒。
眼泪顿时爆发。
他颤抖着打开铁盒。还真是了解他啊,知道他一定会来,还猜到他会埋东西,所以提前在相同位置埋下信,但是为什么宁愿去预测,也不愿亲自说呢?他想。
这个铁盒要比他的大一些,因为里面装了一本日记和几封信,看着看着,曹恩齐突然笑了。
打开最后一封信,这封反而是字最少的:
对不起,我失约了。
恩齐,不要上山,很危险,你要好好活着。
这次不会失约了,你在树前我一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