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留个全尸

这话一出，侯卿骤然怔住，如被兜头浇了桶冰水般，浑身血液都凉透。

感受着身前人的僵滞，袁雨翎自嘲似的一笑：“我就说，我一个区区不良人少主，怎么怎么可能引来这么多人的关注。”

“不是的……翎翎，你听我解释！”

“难怪你对我这么好，原来是早就知道我的血能解你的泣血录之弊。不过我现在的血不是很纯，应该维持不了几年。”

“我如今不想在解泣血录，也不要长生不死。能和你渡过短短数十年，我已经心满意足！”侯卿声音猝然拔高，打断了袁雨翎。

侯卿的声音发哑：“在龙泉地宫外面时，将臣同我说起了你，那时我便害怕她对你出手，不过好在降臣似乎也没这个打算。一路上，我都在想你。我想要日日见到翎翎的笑，想要你一直待在我身边，陪着你看遍世间繁华。做哪怕再繁琐又无聊的事，只要翎翎喜欢，我都愿意。”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翎翎，我喜欢你。先前十一峒主也问过我，我的回答同今日一样！我修泣血录这么多年，往后继续用着也无事。与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远远比长生，更令我期待！”

袁雨翎心尖一颤，实在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

若是放在以前，她大抵也会开心。但现如今不同了，她日子不多了。

他垂眸望着袁雨翎，抬手见她不曾反抗，小心翼翼的从背后环住她：“日后不论什么事，只要翎翎不愿，我都听你的！翎翎，再疼我一回，好么？”

袁雨翎深吸一口气，道：“好啊。”

侯卿一怔，随即眼底溢出惊喜：“翎翎，你肯接受我了？”

袁雨翎却不正面回应：“你说什么都听我的，对吧？”

侯卿用力点的点头。

袁雨翎道：“那好，我现在有要紧的事，要你回到李星云身边去。”

侯卿小心打量着袁雨翎的神色，没发现有任何骗他的异样。

这令侯卿眼睛一亮，却仍有些不安：“翎翎，要紧的事我能知道吗？你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吗？我回来后，还能见到你吗？”

袁雨翎压下喉间的苦涩：“会。我会一直在这等你。”

侯卿这下放心了，犹豫了下，他最终抬手轻抚袁雨翎，替她抹去眉间的愁。

“你到底走不走？”

“我听翎翎的。翎翎，你一定要等我。”侯卿生怕袁雨翎厌烦，转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待到房门关上，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袁雨翎静坐在窗边，夜色深沉，明月已悄然攀上中天。此时已快到夏至，夜色下，她的眼睛如同以前一样闪着晶莹。旁边放着的茶水也早已凉透，水中有明月，碎了，又归于圆满。

………………

次日，袁雨翎一醒来，门一推在，尤川就在外面台阶下。

袁雨翎看着他：“体内的毒解了吗？”

尤川摇头。

袁雨翎道：“进来吧，我帮你解。”

尤川一愣，“毒公他把解药给你了？”

袁雨翎打了个哈欠：“哪儿用着他，我有的是办法。”

尤川稍作迟疑，迈步跟了进去，却见袁雨翎已停在桌前，将一个茶杯轻轻推向他。杯中液体殷红如血，隐隐透出些许金色，不似茶水。

“这是……？”

袁雨翎平静的说：“我的血连长生不老药都能做，解这么一点毒当然无事。就算没用，喝了也能当补品了。”

尤川不假思索道：“不行！若是如此，我宁愿不解！”

袁雨翎撇了眼门外，压低了声音：“只有你解了毒，才能帮我，帮娆疆。我已与他布下双生障，我走不了，但你可以。”

尤川心头一跳，“你真的要与他合作？但为什么还要解我的毒？雨翎，你到底……做什么？”

“好了。”袁雨翎打断他的话，“如果你不想看到娆疆和蚩梦有事，能把它喝下。之后我会故意放你走，你不能被蚩笠抓到，四日之后在回来。”

尤川看着杯子里的血，却始终下不去口。袁雨翎干脆帮了他一把。

袁雨翎抓起一旁的玉萧，手到门外冲他扬扬手：“走吧，陪我去个地方。”

尤川踌躇的跟了出去，那些守位们还想拦，却被袁雨翎直接逼退：“活够了的，可以跟上来。”

话一出，无人敢动。

当尤川匆匆赶上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寂静的山崖。

袁雨翎已经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他刚在一旁坐下，便见袁雨翎将玉箫轻轻竖起，抵在唇前。

袁雨翎的手不算细腻光滑，她的虎口与指间根部有着层层薄茧。

两色交晕的极长箫管随着气息流转，悠扬的乐音缓缓飘散在空气中。细细聆听，那音律虽美，却带着一丝隐约的哀伤，如薄雾般笼罩心头，挥之不去。

一曲毕，袁雨翎看着手中的箫，打趣道：“我还是第一次用这个箫吹曲。也是奇怪，明明挑了一只欢快的曲子，为什么我吹出来的这么凄凉？”

尤川只是那样凝望着她，她的笑容如常，可他却总觉得在那背后藏匿着什么难以名状的情绪，像一层薄雾，朦胧且难以捉摸。

袁雨翎伸手敲了下他的脑袋，道：“一直看着我干什么？话也不说一句的，我吹的好不好听？”

“雨翎，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尤川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假意与蚩笠合作，在与他布下双生障，之后……同归于尽……对吗？”

下一刻，袁雨翎嘴角的笑僵在脸上。

尤川见她如此，便也心下了然。

但袁雨翎还是强撑着不承认，“你瞎说什么呢，我哪有这么多心眼。我还没活够呢，要是这么早就死了，那不是白瞎了这张脸。”

尤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袁雨翎也低下了头，垂着眼睑，握着王箫的手越发用力。而玉箫似乎也感受到了眼前人的情绪，发出黯淡的幽光。

他声音发紧，良久才道：“娆疆，已经到了需要牺牲一位女子，来以求保全的地步了吗。”

“巾帼英雄自古都有，并非我首创。而且，我必须这么做。因为，” 袁雨翎暗叹一口气，朝他轻松一笑，“——我是圣女啊。”

“我虽是中原人，却依旧走不出这十万大山。”

尤川一愣，想到了年年祭拜的圣女节和家家供奉圣女庙时，从小听到大的一句话。

“圣女所发神光，会庇佑整个娆疆。”

袁雨翎仰起头，目光穿过稀薄的云层，望向天际。新一轮的日出正缓缓探出头来，柔和的光芒铺展，她的眼中映出那初升的朝阳。

她对着尤川道：“我还有两件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

袁雨翎缓缓道，“我死后，想留个全尸。”

尤川心头一紧，好似千言万语赌在喉间。

接着，袁雨翎拿出了一张叠好的纸，递给了尤川：“这是我写的信，记得在我死后帮我交给候卿他们。”

尤川手指微微发抖的接住了这封信。

袁雨翎瞧着他的样子，咧嘴一笑：“我这叫英勇牺牲，是要被记入史册的！每当后世之人看到这的时候，都会记得娆疆有个圣女，叫袁雨翎。是个女英雄！”

她说完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好了，曲儿听了，日出也看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完了，我没遗憾了。”

“走啦！不然蚩笠那个老东西该怀疑了。”

她语气轻快，仿若只是闲话家常。却在转身的瞬间，眼角溢出一滴晶莹。

就如她所说，圣女不仅是一个头衔，更是一种责任。

父亲拿命守护的，自己又替他守了一次。从此之后，她只是袁雨翎，不在欠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