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女帝眉梢微挑，轻声惊叹：“好强的剑气！翎儿若是去征战沙场，便是一剑抵万军。”

侯卿手持竹箫，轻轻敲击掌心，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是自然，翎翎向来如此厉害。”

李茂贞难得露出赞同之色：“这点我倒是认同。”

袁雨翎收剑入鞘，脚步轻盈地走向几人。

她似是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对李茂贞说道：“七哥，我能单独和你说件事么？”

李茂贞见袁雨翎神情凝重，心中已然明了这必是正事。他点了点头，未发一语。

而侯卿却有些不甘心地插嘴道：“翎翎，我就不能跟着听听么？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说？”

袁雨翎目光坚定，冲他轻轻摇头，示意他在外等候。

待进了屋内，李茂贞才缓缓开口：“翎儿，究竟何事竟只能同我说？”

她低声答道：“七哥，岐国可能要危险了。”

李茂贞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袁雨翎稍稍压低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曾去过一趟燕云城，那里守城的官员是李嗣源的人，名叫石敬瑭。若我猜得不错，李嗣源应该已经属意他做自己的女婿——换言之，石敬瑭乃是其心腹。但我还亲眼见到李存礼出现在那里，与石敬瑭接触频繁。更令人疑惑的是，那段时日，燕云城突然涌入大批漠北人，甚至连耶律阿保机的两个妹妹倾国、倾城两位公主，以及她们的嫂子漠北王后也现身其中。”

她停顿片刻，继续道：“她们宣称，这次出行是为了散心，由漠北王后带她们出游。但奇怪的是，朝廷上下从未接到关于漠北王后离开的消息，绝大多数官员对此也毫不知情。”

李茂贞眼神一凛，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所在。

他沉声道：“朝廷不知情，便说明有人刻意隐瞒消息。再加上李存礼恰好在此时前去会见石敬瑭，这恐怕出自李嗣源的授意。至于漠北王后……她身份何等尊贵，在漠北王新逝之际带着小姑子远赴中原地盘‘散心’，这理由简直牵强至极。难道她就不怕自己离开漠北期间，国内局势生变？”

屋子内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如刀锋般锐利。

袁雨翎神色微微一沉，语气低缓却透着几分锋锐：“李嗣源登基的阻碍原本有两个，一是天子，二是各路诸侯。前者，他如今已经将李星云擒获，无论强逼禅位还是直接处死，都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时机成熟，他便可顺理成章坐上龙椅。至于后者……”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眼下各地诸侯大多因畏惧李嗣源的实力与权势而倒向了他，唯有岐国尚未屈服。”

李茂贞脸色骤变，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沉重：“如此说来，如今真正的阻碍只剩岐国了。若岐国也归顺，他的帝位便名正言顺。但我和妹妹都绝不可能俯首称臣。那么，他必然会用其他手段逼迫我做出选择。”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渐冷，仿佛已窥见答案。

的确，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真正决定一个王侯是否能登临高位的，从来不是出身或身份，而是民心所向。

最恶劣的结局无非是李嗣源勾结漠北联手对付岐国——无论是攻城略地、一举歼灭，还是在危急关头假意援手，皆不过是为了博取百姓支持罢了。

一旦民心归附，即便王侯不甘，也无济于事。

得民心者，方得天下。

李茂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沉声说道：“岐国兵力薄弱，地理位置又紧邻漠北。若漠北果真与李嗣源合谋举兵南下，岐国必将陷入生死存亡之境。”

袁雨翎未再多言，只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李茂贞。语调带着一股肃穆：“如今看来，李星云怕是凶多吉少。而李嗣源的动作迟早会波及岐国。这封信上详细记载了吴国、楚国与蜀国可借调的兵力以及其弱点。七哥，你素来聪慧，这些资源应足以助你周旋一段时间。”

她又补充道，“若有需要，七哥你可联系不良人，镜心魔他们会帮你的。虽不知还能支撑几月，但总好过全无准备。”

李茂贞接过信函，怔愣片刻，随即苦笑一声：“翎儿，怎么听着你这话，竟像是在交代遗言？”

袁雨翎嘴角微微牵动，唇瓣抿得极薄，仿佛要将所有情绪封禁在心底。

她静默须臾，才轻轻开口：“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随后，她简述了死者生界的存在，却巧妙避开了自身在其中的身份。听完这段匪夷所思的讲述，李茂贞显然陷入震惊，半晌未能回神。

直到袁雨翎继续打破沉默，他才恍惚抬头，听见她的最后一句话：“所以，我必须回去。”

“而且如今想要岐国倒台的人数不胜数，无数双眼睛都在暗处盯着。七哥，岐国的太平日子怕是不多了，后面若真起战乱，你和姐姐费心的时日还多着。”

李茂贞无言片刻，道：“对不起。”

袁雨翎歪头看他：“七哥，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些事你都并不知情，而且多年来待我这般好，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哥哥了。”

李茂贞叹道：“可我在十二峒时，不管有意无意，其间也有助他们瞒着你，后面你却舍命救了我和女帝。”

她注视着李茂贞，语气里多了一丝恳求，“因此，七哥，我离开之后，我的肉身需要留在这里。可以吗？”

李茂贞凝视她许久，眼中满是复杂与悲戚。最终，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袁雨翎朝他露出一个实在不算好看的笑，道：“肉身在，我便还能还阳。如果当时岐国真的危险，我一定会感受到。到那时，七哥，我会助你。”

李茂贞问道：“那你何时离开？”

袁雨翎摇了摇头：“不清楚。”

李茂贞沉默良久，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波动，涩声问道：“那么那个赶尸人呢？翎儿，你打算如何处置？”

袁雨翎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幽深如潭水：“我不知道……”

李茂贞轻叹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时光流转的苍凉：“不知不觉，你也及笄多年了，到了该成亲定下来的年纪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袁雨翎措手不及。

她怔了片刻，才勉强回道：“我本是来还念的，无意……嫁他。”

“你是无意嫁他，还是吾意嫁他？”李茂贞微微一笑，意味深长：“你不急，那个赶尸人也不急吗？”

他稍作停顿，语气变得柔和：“翎儿，其实我在十二峒时，对你的身世便已有所猜测，只是没人证实罢了。我早先之所以反感你与他接触，一方面是因为你曾与他换过血，他必定察觉到你心血中的特殊之处，这让我一度怀疑他对你的用心究竟是否纯粹。”

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了些，仿佛在斟酌用词，“但如今看来，他待你的确是真心实意，至少未曾让你受过委屈。将来你们若真在一起，他应当也不会负你。”

袁雨翎沉默了许久，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最终吐出一句话：“说实话，我还没准备好。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如果真有成婚的念头，我会回来的。七哥，到时候别忘了替我主持。”

李茂贞闻言，眉宇间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既然如此，这段时日，你就暂且留在岐国吧。毕竟以后，怕是很难再见到了。”

他的话语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