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一章 归乡

六月，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陆承安身着粗麻短褐，蹲在河滩边，粗糙的指尖轻轻捻着湿润的泥土，感受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触感。汗水如注，顺着他的脖颈不断滑落，很快就在脊背上洇出一片片深色的痕迹。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对岸。记忆中，十年前离开时，那片坡地上阿爹种的柿子树郁郁葱葱，可如今，只剩下几丛枯黄的野蒿在风中孤独地摇晃，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军爷，喝口水吧。” 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陶碗轻轻磕在青石上的声响，惊飞了芦苇丛中栖息的白鹭。陆承安缓缓转头，只见一位身着靛蓝布裙的妇人，站在离他三步开外的地方。她的鬓角沾着些许草屑，显得有些凌乱，胳膊上挎着的竹篮里，堆满了鲜嫩的野菜。这时，陆承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河滩边转悠了大半天，烈日的暴晒让他的嗓子干疼难忍。

他微微点头，礼貌地说道：“多谢。叫我承安就好，我如今已不是什么军爷了。” 说罢，他接过陶碗，仰头一饮而尽。清凉的井水顺着喉咙流下，瞬间沁入肺腑，让他感到一阵舒爽。

妇人用袖口随意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陆承安空荡荡的左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同情，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您是前头陆家坳的吧？前些日子就听人说，村里回来个当兵的……”

陆承安的眼神微微一黯，不等她把话说完，便轻声打断道：“是我。”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带着淡淡的忧伤。把陶碗放回石头上时，碗底磕碰的声响，让他的思绪瞬间回到了边关的营地。在那里，无数个日夜，摔碎的陶罐总是混杂着鲜血和沙砾，那是战争留下的残酷记忆。

十年前，征兵的铜锣声在春晓中敲响，打破了村庄的宁静。那时的他，刚跟着阿爹种下两亩秧苗，满心憧憬着未来的生活。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那一刻悄然转动，他不得不离开家乡，奔赴战场。如今，箭伤在他的肩头早已结成褐色的痂，可当他握住锄头时，却再也找不到曾经那熟悉的茧子，仿佛过去的一切都已远去。

夕阳渐渐西沉，余晖洒在大地上，仿佛铺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陆承安拖着疲惫的身躯，踩着满地的碎金，缓缓回到村西头的老屋。那老屋早已破败不堪，坍塌的土墙中钻出了野桑，半扇门板斜挂在门框上，在风中吱呀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昔日的故事。

他摸出火折子，点燃窗台上的油灯。昏暗的灯光瞬间照亮了破旧的屋子，却也惊走了梁上的一窝老鼠。墙角处，堆放着今晨从里正家领来的救济粮——半袋发霉的粟米，还有两捆带着虫眼的干菜。朝廷发放给退伍士卒的安家银，早已被层层克扣，到他手里时，只剩下三钱碎银。这点钱，在这乱世之中，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盯着案板上昨日猎来的野兔，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河边妇人竹篮里水灵灵的荠菜，那鲜嫩的模样，让他不禁有些向往。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打断了他的思绪。陆承安皱了皱眉头，抓起墙角的铁锄，大步走向后院。月光如水，漫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此时的他，正在后院奋力清理着荒草。断臂处的旧伤，随着他的动作突突地跳着，仿佛有把钝刀在骨缝里来回研磨，疼痛难忍。

十年前离家的那日，阿娘把最后半块麦饼塞进他的包袱，眼中满是不舍和担忧。那时的油灯，也是这般忽明忽暗地晃着，就如同他如今的生活，充满了不确定性 。而如今，他回到了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却发现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未来的路，又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