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

叶鼎之醒来时，窗外的日头已斜斜挂在檐角，透过窗纸洒进一片昏黄。他动了动手指，浑身的筋骨像被拆开重拼过一般，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这才惊觉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身上的伤口已被仔细包扎过，血腥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苦的药香。

“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陌生感。叶鼎之猛地转头，看见那玄色斗篷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鬼面遮住了大半张脸，鬼面下，一截玉雕般的下颌若隐若现

是救他的人。

记忆瞬间回笼 —— 王府门前的血光，萧若风的阻拦，还有这道突然杀出的黑影。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对方抬手按住。

“躺着吧，你伤得太重。” 温佑安转过身，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无波，“这里是青州，暂时安全。”

叶鼎之愣住了，青州？离天启城千里之遥，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你…… 救了我？”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阁下是……”

“一个江湖人而已。” 温佑安打断他，走到床边放下手里的药碗，“当年叶羽将军的事，我曾听过几分，心里替他不值。如今见你落难，顺手罢了。”

她刻意提起叶羽，是想让这个身份更可信。果然，叶鼎之的眼神动了动，戒备稍减，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颓丧。他望着床顶的帐幔，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苦涩：“救我又有何用？终究是…… 没用。”

“是没用。” 温佑安接话接得干脆，见叶鼎之猛地抬头看她，又缓缓道，“以卵击石，自然没用。”

叶鼎之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你以为凭你现在的功夫，闯得天启城，斗得过皇家？” 温佑安拿起药碗，用勺子轻轻搅着，“易文君嫁入王府，是皇家的颜面；你叶鼎之活着，是皇家的隐患。你这一闹，看似轰轰烈烈，实则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 若我不出手或者没有人对你手下留情，你此刻已是刀下亡魂。”

“那我该怎么办？” 叶鼎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嘶吼，“看着她被抢走？看着我爹娘的冤屈石沉大海？”

“我没说让你看着。” 温佑安把药碗递到他面前，“但你得先活着，还得活得有本事。”

叶鼎之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没接。

“你爹叶羽将军，当年手握兵权尚遭构陷，何况现在的你？” 温佑安的声音沉了沉，“报仇也好，救人也罢，都得有本钱。你现在这副样子，回去一次是死，回去两次还是死，除了让关心你的人难过，还能有什么用？”

她刻意提到 “关心你的人”，是想让他想起百里东君和易文君。果然，叶鼎之的喉结滚了滚，眼神黯淡下去。

“易文君在王府一日，你便一日不能安心。” 温佑安继续说，语气放缓了些，“可你若连自己都保不住，将来就算有机会，你拿什么去接她？拿你这一身伤，还是你那点冲动的血性？”

药碗还在两人之间悬着，热气氤氲了温佑安的鬼面，也模糊了叶鼎之的视线。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温佑安以为他不会接，却见他缓缓抬起手，接过了药碗。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他却像没尝出味道似的，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温佑安看着床上眼神仍有些涣散的叶鼎之，刻意让那沙哑的声线沉了沉：“你该听过白羽剑仙的话本吧？”

叶鼎之抬眼，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那是他小时候最爱听的说书先生讲的 —— 白羽剑仙当年单剑闯天启，在金銮殿上与天子分庭抗礼，最终带着要救的人踏剑而去，满朝高手竟无一人能拦。

“他能从天启带走人，凭的不只是匹夫之勇。” 温佑安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深的暮色，“是能让整个皇城都忌惮的实力。剑仙一怒，流血漂橹，到了那份上，才有资格谈条件，才有底气说‘我要带谁走’。”

她转过身，鬼面后的目光像淬了冰：“你想救易文君，想报叶家的冤屈，凭现在这样只会蛮干可不成。皇家最讲权衡，你弱的时候，你的命你的恨你的牵挂，在他们眼里连尘埃都不如。可你若强到无人能敌，他们才会正眼瞧你，才会怕你。”

叶鼎之的手指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

“想办成你要做的事，那就成为天下第一吧。” 温佑安的声音陡然锐利，“到那时，你站在宫门前，不用闯，不用拼，只用说一句‘我要带她走’，就没人敢拦。这道理，比你现在流的血有用得多。就像天下第一李长生一样潇洒，他已经半隐退，如今的江湖不正是年轻一辈的天下吗？你这个良玉榜首，总不会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吧。”

她拿起桌上的伤药放在床头：“好好练功吧。什么时候能像李长生再不济也是白羽剑仙那样，让天启城的人听到你的名字就发颤，什么时候再回去。在此之前，把你那股子冲动收一收 —— 死在半路上，才是真的对不起你爹娘，对不起易文君。”

叶鼎之望着那包药，又看向门口那道玄色身影，喉间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只是眼底那片颓丧里，似有什么东西正悄悄翻涌，像星火落在了干燥的柴草上。

温佑安没再回头，轻轻带上门。走廊里的风卷起她的斗篷边角，她知道这些话未必能立刻点醒他，但至少在他心里埋下了颗种子 —— 一颗关于 “实力” 的种子，总比让他困在绝望里强。

作者说很长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