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暮春,巴黎歌剧院穹顶下的水晶灯碎成万千星屑,普契尼的《蝴蝶夫人》在雕花舞台上展开绢画般的哀愁。宋丽玲水袖轻扬时,檐角风铎似的颤音惊起乐池里的金粉,他垂眸望向上方包厢,正与一双碧色瞳孔撞个满怀。
那双眼眸像安纳西湖的冰面初融,湖心沉着未化的冬雪,却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泛着鸢尾花的涟漪。栗色卷发被烛火镀成蜜色,发梢卷成孩童般的弧,偏偏在眼尾斜斜挑出一颗泪痣,雪肤上洇开的一点朱砂,像被蝴蝶翅膀拂过的血痕。
群演“先生,那位是罗特列克家族的赫洛斯子爵。”
后台管事低声提醒时,宋丽玲正用指尖蘸着铅粉补妆。镜中人脸敷着薄霜似的白粉,眉峰细得能划破绸缎,水红胭脂在颧骨洇开两片云雾,倒把原本清俊的轮廓柔成了江南烟雨中的仕女图。他听见这个名字时,羊毫笔在鬓角扫出一道微颤的弧线——三天前法国外交部的酒会上,这个名字曾被贵妇们用银匙搅着咖啡提起,语气里含着对珍宝的叹息。
幕布再启时,巧巧桑跪在榻榻米上等待平克尔顿,宋丽玲却在余光里捕捉到包厢里的动静。那个被称作赫洛斯的青年起身了,剪裁考究的燕尾服勾勒出宽肩细腰,皮鞋踏上楼梯的声音像琴键轻叩。当《晴朗的一天》旋律漫过剧场,一只手忽然从侧幕伸出,递来一方绣着鸢尾花的手帕。
赫洛斯“宋小姐的水袖方才勾住了幕绳。”
青年的声音带着冰雪融水的清冽,尾音却裹着波尔多红酒的醇柔,像把刀刃藏在天鹅绒里。宋丽玲抬眼,正对上对方指尖若有似无的触碰——那双手修长如雕塑家笔下的艺术品,指节却比他的小上一圈,掌心覆着薄茧,想来是握惯了钢笔的。
宋丽玲“多谢赫洛斯先生。”
他垂眸退后半步,水袖轻掩间嗅到对方衣襟上的气息:柑橘薄荷混着鸢尾花,清苦与甜腻在雪松香里纠缠,像把东方香料匣打翻在塞纳河畔。青年忽然俯身,卷发散开的金芒扫过他鼻尖。
赫洛斯“在下冒昧,能否请宋小姐幕间共饮一杯?”
剧场的鎏金走廊里,壁灯投下蜿蜒的光带,像一条流淌的蜂蜜。赫洛斯指尖转着水晶杯,冰块撞击声里,他忽然用中文说。
赫洛斯“宋先生的巧巧桑,比东京歌剧院的扮演者更像易碎的瓷器。”
宋丽玲握杯的手猛地收紧,胭脂水粉下的青筋微微跳动。这个法国人竟识破了他的真身?可眼前人眼尾泪痣在阴影里明明灭灭,嘴角挂着温文尔雅的笑,碧色瞳孔里映着他惊惶的倒影,像猎人望着落入陷阱的白鹿。
宋丽玲“赫洛斯先生说笑了。”
他强作镇定地抚过鬓边珠翠。
宋丽玲“小女子不过是个唱戏的——”
赫洛斯“唱戏的会在袖口藏速写本?”
赫洛斯忽然伸手,指尖掠过他广袖边缘露出的纸角。
赫洛斯“昨夜在下经过协和广场,看见一位穿月白长衫的先生在画鸽子,那袖口的针脚与宋小姐此刻的一模一样。”
水晶杯底重重磕在大理石桌面上,宋丽玲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原来从昨夜的偶遇开始,这张精致的网就已铺开。他抬眼望进对方眼底的狡黠,忽然想起昆曲里的双生蝶,看似蹁跹自在,实则每片翅鳞都浸着毒汁。
宋丽玲“先生究竟想做什么?”
他卸去了女声的婉转,声线低沉如浸了墨的玉笛。赫洛斯闻言忽然笑了,这是宋丽玲第一次见他笑——睫毛像振翅的蝴蝶覆下,眼尾泪痣被苹果肌托起,露出右侧酒窝里旋起的小涡,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整个人从冰雪雕琢的雕像化作了融雪的春阳。
赫洛斯“想做的事,从看见宋先生谢幕时就确定了!”
赫洛斯忽然单膝跪地,从燕尾服内袋掏出丝绒盒,钻石戒指在廊灯下流转着冷光。
赫洛斯“请宋小姐嫁给我,成为罗特列克家的女主人吧!”
(六六: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栀栀大美人直接一个平A王炸!什么委婉?什么克制?魅魔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这两个词!)
四周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不知何时,贵族们已聚在走廊两端,珠光宝气的裙摆与漆皮皮鞋在地面投下斑斓阴影。高仁尼的身影从人群中挤出来,镜片后的瞳孔剧烈收缩,像看见镜中的自己被劈成两半——那个总在他书房偷喝威士忌的"弟弟",此刻正仰望着台上的蝴蝶,眼神里燃着他熟悉又恐惧的火焰。
高仁尼“赫洛斯!”
高仁尼的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
高仁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赫洛斯“自然知道!”
赫洛斯仍垂着头,碧色眼睛里映着宋丽玲惊惶的脸,像捧着一汪要碎的月光。
赫洛斯“哥哥追求的是蝴蝶夫人的幻影,而我要的是真正的蝴蝶——会振翅的,带刺的,属于我的蝴蝶!”
宋丽玲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响,像琴弦突然崩断。他看见赫洛斯发顶的旋儿,看见那滴泪痣在灯光下泛着粉润的光泽,忽然想起今早化妆时,镜中人与自己重叠的瞬间——原来这世上真有另一只蝴蝶,翅膀上的花纹与他严丝合缝,只是一只生在东方的暮春,一只长在西方的寒冬。
宋丽玲“为什么?”
他听见自己问,声音轻得像戏台上的气音。赫洛斯抬手握住他垂落的指尖,掌心的薄茧擦过他涂着丹蔻的指甲。
赫洛斯“因为我们是阴阳鱼的两半,宋先生。你藏起阳刚,我掩去阴柔,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月亮!”
走廊尽头的钟摆敲响九下,乐声再次从剧场溢出。宋丽玲望着眼前低头看他的青年,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戏子的妆面是画给世人看的,可卸了妆,谁不是带着伤痕的凡胎?’此刻这人正用指尖替他拭去眼角将落的油彩,动作轻柔得像在修补一件易碎的瓷器,而他忽然想赌一把——赌这双碧色眼睛里,藏着的究竟是猎手的陷阱,还是飞蛾的火种。
宋丽玲“好!”
他听见自己说,水袖滑落下的瞬间,指尖悄悄勾住了对方的小指。赫洛斯瞳孔骤缩,酒窝里的笑意漫成春潮,周围的惊呼声忽然变得遥远,像隔了一层水幕。宋丽玲看见高仁尼踉跄着扶住廊柱,镜片上蒙着水雾,忽然明白这场戏里,他们三人都是被命运丝线操纵的傀儡,只是有人想做提线人,有人甘为笼中雀。
幕布第三次拉开时,巧巧桑举着匕首倒在樱花树下。而在后台,赫洛斯正用发簪替宋丽玲别起散落的鬓发,指尖擦过他后颈的碎发时,低声用中文说:
赫洛斯“明年今日,我们的孩子会在梧桐树下抓蝴蝶。”
宋丽玲望着镜中交叠的身影,看见自己眼尾终于也沾了点对方的朱砂,像两只终于相遇的蝶,翅膀相触的瞬间,抖落了满身星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