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后陡门小院沉浸在劳作后的宁静中。少年们三三两两聚在廊下闲聊，声音压得很低。厨房的灯还亮着，是这片静谧中最温暖的光源。
苗淼的心事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她借口透透气，走到了离宿舍稍远一点的田埂边。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刚被雨水滋润过的稻田，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情人的絮语。她抬头望着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细碎的钻石撒满了墨蓝的天鹅绒。心绪却无法像这夜空般澄澈，纷乱如麻。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极其轻微、却无比熟悉的脚步声。不是少年们那种大大咧咧的步子，而是带着一种特有的、沉稳的节奏感。
她的脊背瞬间绷紧了。没有回头，心跳却如擂鼓。
脚步声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夜风带来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泥土、汗水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皂角气息。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稻浪的沙沙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
李昊“刚才……”
李昊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少见的犹豫，打破了寂静。
李昊“……下雨那会儿，有没有着凉？”
他问的是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阵雨吗？还是……更早之前，那场将他们困在厨房的暴雨？
苗淼的心猛地揪紧。她缓缓转过身。
李昊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田埂上。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他身上，清晰地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他没有看她，目光投向远处朦胧的稻田轮廓，侧脸在月色下显得有些紧绷，下颌线收得很紧。夜风吹动他额前微湿的碎发。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看似随意，但苗淼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微微蜷着，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苗淼“没……”
苗淼的声音有些发颤，几乎轻不可闻。她看着他沐浴在清辉中的侧影，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那双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那晚厨房里氤氲的甜香，他沉默搅动糖水的背影，暴雨中他稳稳托住她的手臂和那双锐利的眼睛……所有的画面在这一刻汹涌而至，汇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暖流。
勇气，像是被月光和这夜风催生了出来。
苗淼“李昊。”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比刚才稳了一些。
李昊“嗯？”
他终于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月光落进他眼底，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懒散或调侃，而是某种深沉的、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的东西，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苗淼深吸了一口气，清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她迎着他的目光，不再闪躲，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苗淼“我知道的。”
李昊的瞳孔似乎微微缩了一下。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动了一下。
苗淼“我知道你帮我找白粥。”
苗淼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异常清晰。
苗淼“我知道你半夜去杂物间找书，折好了给卓沅。我知道你不喜欢吃姜，但是买了水牛奶……”
她每说一句，就向他靠近一小步。那些被她刻意忽略、压抑的细节，此刻带着滚烫的温度，从心底喷涌而出。
李昊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看着她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他插在口袋里的手终于拿了出来，垂在身侧，指尖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苗淼“还有……”
苗淼停在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苗淼“我知道你叫我“傻姑娘”……”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脸颊在月光下泛起红晕，眼神却依旧勇敢地、直直地望进他眼底，带着某种豁出去的亮光。
苗淼“……但是，我不是真的那么傻的。”
最后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浪。
李昊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翻涌的云海，里面有惊讶，有被看穿的狼狈，有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破土而出的灼热，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柔软。
月光无声地流淌，笼罩着田埂上这对沉默对视的人。风吹过稻田，沙沙声更响了，仿佛在为这一刻伴奏。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远处的灯光，少年们的低语，都退成了遥远的背景。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眼中清晰映照的对方，和那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同频共振的心跳。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又或许只是短短一瞬。
李昊的嘴角，终于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那是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调侃或懒散的笑。它很浅，却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明朗，像月光终于穿透了云层，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沉淀下来，凝成一片温柔的、带着星光碎影的深潭，清晰地倒映着苗淼微红的脸颊和那双勇敢的眼睛。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不是去握她的手，而是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试探，用微凉的指尖，拂开了她被夜风吹乱、贴在额角的一缕湿发。
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指尖触碰皮肤的微凉触感，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苗淼全身，带来一阵强烈的战栗和无法言喻的甜蜜。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也仿佛听到了他胸腔里同样剧烈的回响。
他没有收回手，指尖停留在她微烫的颊边，带着一种无声的确认和珍视。
月光下，两个影子在田埂上靠得很近，被拉得很长很长。晚风温柔，稻香浮动。那些未曾出口的千言万语，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漫长的等待，都在这一刻，融化在了彼此交缠的呼吸和无声的心跳里，在静谧的后陡门之夜，谱写出只属于他们的、甜蜜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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