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银晖森林的月光像液态的水银，在夜合欢的叶片上缓缓流淌。我提着缀满补丁的裙摆，追逐着那群忽明忽暗的萤火虫，腐殖土在赤足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第七十二颗萤火虫忽然停在半空，尾端的光斑涨大成一轮小小的满月，整片森林的雾气突然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泽。

"别碰那个。"清冽的嗓音从头顶坠落，我仰头时被月光刺痛了眼睛。银发少年倒悬在紫藤花枝上，月白色长袍垂落如银河，发尾系着的星砂坠子正在溶解成光粒，"人类不该在这个时候进入银辉森林。"

我的手指还悬停在萤火虫幻化的光球前，那些游动的光斑突然聚合成旋涡，脚下的苔藓地开始生长出水晶般的阶梯。少年翻身跃下时带起一串星屑，冰凉的指尖扣住我的手腕："月梯要成型了，抓紧我！"

月光在脚下凝结成实体，每一步都漾开涟漪状的银纹。悬浮的夜合欢花瓣凝结成扶手，我们追逐着不断向上延伸的阶梯，星辰在头顶编织成拱顶。少年耳后的鳞状纹身在发光，某种古老的语言在我血液里苏醒，当我触碰到他发间坠落的星砂时，指尖突然浮现出月牙状的烙印。

"星月祭司的血脉..."他的瞳孔收缩成竖线，身后展开半透明的翅膜，"难怪月梯会为你显现。"

水晶阶梯的尽头爆发出虹光，星砂构筑的宫殿正在雾中显形。缠绕着星藤的立柱上，残缺的壁画正在自动修复：头戴月冠的祭司捧着光球，银龙盘踞在星辰织就的摇篮里。少年抚过壁画上祭司的面容，又转头凝视我的眼睛，那些星辰忽然全部坠入他虹膜的深渊。

"三百年来，你是第一个让月蚀之钟重新鸣响的人类。"他指尖凝聚的光斑化作铃兰形状，"当晨星升到水晶宫尖顶时，星砂幻境就会..."

爆炸声截断了尾音。黑雾从地缝喷涌而出，凝结成带刺的触须。少年将我推向旋转的星图阵眼，自己却被雾刃划破脸颊，渗出的血珠在半空结晶成红宝石。我扑向阵眼中悬浮的月光竖琴，那些突然涌入记忆的古老歌谣脱口而出：

"以破碎的星冠起誓，以凝固的时光为弦..."

星砂随着歌声沸腾，宫殿穹顶降下光之暴雨。少年在银光中化作龙形，逆鳞处迸发的光芒织成网罟。当他的角抵住我的额头时，三百年前的盟约在血脉中轰鸣，月光阶梯化作银河贯穿两个世界。

晨光刺破雾霭时，我躺在森林边缘的草地上，掌心里嵌着一枚星砂结晶。露水沾湿的衣袖上，残留着龙鳞纹理的光痕。

少年耳后的龙鳞纹路突然开始渗血，那些蜿蜒的血痕在月光下凝成红珊瑚般的结晶。我下意识抓住他颤抖的手腕，掌心的星砂烙印突然爆发出冰蓝色火焰。

"别看..."他偏头试图用银发遮掩伤口，发丝拂过我手背时却突然凝固成霜花，"红月诅咒会通过视线传染。"

我扳过他的脸强迫他与我四目相对，额前祭司印记灼烧得几乎要穿透皮肤。那些血色结晶突然悬浮成星图，倒映在他收缩的瞳孔里竟是三百年前的月食场景——头戴荆棘冠的精灵王将匕首刺入祭司心口，交融的血液在祭坛上开出黑色曼陀罗。

"原来诅咒的根源是背叛。"我按住狂跳的太阳穴，看到自己的眼泪在坠落途中化为珍珠，"星月祭司的血脉从来不是祝福，而是封印这段记忆的容器？"

少年破碎的龙角突然生长出水晶簇，那些棱镜般的切面正在重演当年的真相：祭司自愿将诅咒引入血脉，用永生永世的轮回之苦换取王族不被暗影吞噬。我腕间的血管开始浮现银色脉络，与他伤口里游走的黑雾产生诡异共鸣。

当我的指尖触碰到他心口的逆鳞时，记忆如潮水般倒灌。月光在此时发生奇异的折叠，我们同时看见不同时空的彼此——中世纪修道院里抄写星图的盲眼修女，蒸汽飞艇上绘制月光地图的机械师，还有此刻赤足站在水晶废墟里的我，三百年来每个转世都与他破损的龙角产生量子纠缠。

"每次轮回都会加重诅咒的侵蚀。"少年龙化的右手指尖开始碳化，星砂却在剥落的皮肤下闪烁，"但这次不一样，你的眼泪解开了..."

黑雾幻化的锁链突然贯穿他的翼骨，那些珍珠眼泪在祭坛上拼出残缺的星图。我咬破食指在虚空画出记忆里的封印阵，血液与星砂混合成发光的珐琅质，将正在溃散的他包裹进月光琥珀。他最后的口型是句失传的精灵语，而我突然能听懂风中所有植物的私语。

水晶宫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那些禁锢着历代祭司亡魂的星砂立柱正在崩塌。我的发梢开始生长出发光菌丝，与他飘散在空中的银发产生光子纠缠。当晨星第三次掠过天顶时，我们终于看清诅咒的真实形态——那团寄生在时空裂隙里的暗影，正以我们的血脉为养料孕育新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