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在空荡的皇城中回荡,惊起几只寒鸦。
太子抱着苏婉逐渐冰冷的身体,手指深深掐进她嫁衣的金线刺绣里。那件正红色的嫁衣被萧煜的血染得发黑,又在夜露中凝结成紫。太医提着药箱赶来时,只看到太子赤红的双眼和地上两具渐渐僵硬的尸体。
"殿下..."老太医的膝盖砸在青石板上。
"救活她。"太子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否则你们太医院所有人陪葬。"
东宫的烛火亮了一夜。
黎明时分,苏婉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太子猛地攥住她苍白的手腕,却在看到她睁开的眼睛时如遭雷击——那里面盛着滔天的恨意,像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刺来。
"为什么...不让我死..."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太子突然笑了,手指抚过她颈间淡青色的血管:"婉儿,你以为死亡就能解脱?"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要你活着,日日看着萧煜的牌位供在你床前。"
残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东宫偏殿的窗棂上结满了冰花。
苏婉裹着狐裘靠在窗前,手里握着的玉佩已经碎成两半。三个月来,太子命人将萧煜生前所有物件都搬进她的寝殿——沾血的铠甲、断裂的佩剑、甚至是从乱葬岗找回来的残破战袍。
"今日是萧将军的头七。"大宫女战战兢兢地捧来一个黑漆托盘,"殿下说...请太子妃亲自为逆臣上香..."
铜盆里的纸钱烧起来时,苏婉突然将整摞冥币都扔了进去。窜起的火苗舔舐着殿内的纱帐,映得她惨白的脸忽明忽暗。当侍卫们冲进来救火时,发现太子妃正抱着萧煜的牌位在笑,滚烫的灰烬落在她手背上烫出鲜红的水泡,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当夜,东宫传出消息——太子妃疯了。
第二年春分,太子登基大典与封后大礼同时举行。
苏婉穿着绣满金凤的朝服站在高台上,宽大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当新帝弯腰为她系上玉佩时,她突然拔出匕首刺向他的咽喉——
"铛"的一声,匕首被暗卫击落。
新帝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却在看到她眼睛时怔住了。那双曾经盛满星子的眼眸里,此刻倒映着漫天飘落的纸钱。那是他特意命人从城楼上撒下的,每一张都写着"诛杀逆臣萧煜"的檄文。
"婉儿..."他擦掉她嘴角咬出的血迹,"我们还有一辈子。"
苏婉突然笑了,从发间拔下金簪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鲜血喷溅在明黄色的龙袍上,像极了他们大婚那夜,萧煜染红长街的血。
残月无声地爬上檐角,照着一地零落的纸钱。新帝抱着逐渐冰冷的皇后,终于明白有些执念,终究求不得。
永昌三年的雪来得格外早。
新帝站在摘星楼上,看着太医们第无数次从坤宁宫鱼贯而出。为首的院判跪在雪地里,额头抵着冰凉的汉白玉砖:"陛下,娘娘的脉象……"
"朕知道。"他打断太医的话,玄色大氅上的金线龙纹在雪光里明明灭灭,"她不肯吃药是不是?"
三年来,苏婉用尽各种方法寻死。绝食、吞金、投缳……直到半年前那场大火烧毁半个坤宁宫后,她突然安静下来。新帝以为她终于认命,却在某个深夜发现她在偷偷收集灯油。
"把太医院的药都换成安神的。"他望着坤宁宫方向,那里亮着一点如豆的灯火,"告诉御膳房,往后娘娘的膳食……都做成甜口的。"
老太监抹着眼泪应下。全皇宫都知道,皇后娘娘从前最爱吃甜。
雪越下越大,新帝走到坤宁宫时,肩上已落了薄薄一层白。殿内没有地龙,苏婉正对着铜镜梳头,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陛下是来赐白绫的么?"
铜镜里映出她瘦得脱相的脸,曾经乌黑的长发如今白了一半。
新帝解下大氅裹住她单薄的肩膀,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萧煜旧部今晨伏诛,从他贴身侍卫身上搜出来的。"
信纸展开的瞬间,苏婉的瞳孔剧烈收缩。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吾妻婉儿亲启"。
"他活着?"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这三年……"
"死了。"新帝平静地拆开火漆,"这是他出征北疆前写的。"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行。苏婉的视线却久久停在最后一句:"若有不测,望吾妻另择良配,切莫执念。"
窗外风雪呜咽,吹灭了最后一盏灯。
新帝起身要走,袖摆突然被拽住。苏婉仰着脸看他,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东西:"陛下……臣妾想喝碗甜粥。"
后来史书记载,永昌帝与昭懿皇后恩爱非常。皇后三十岁诞下嫡长子,五十岁随帝南巡时染病去世。帝悲恸不已,罢朝七日,谥号"敦淑"。
只有守陵的老太监知道,娘娘下葬时手里攥着半块玉佩,而陛下在灵前烧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残月升起来的时候,新帝独自站在皇陵最高处。从这里能望见北疆的方向——当年萧煜战死的地方。
"朕终究……还是输给你了。"他对着虚空举杯,酒液洒在雪地上,很快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