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星星·上

夏季远再次见到盛星繁的时候，是在草原上的星空下。

对方把头发留长了，以至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夏季远甚至有些不敢认。

那个被自己偷偷藏在心底好多年的人，如今就在眼前。

两人抬头共赏着同一片美丽的星空，夏季远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初次见面时的那个夏末。

当时刚开始军训，每年的这个时候，傍晚学校的天台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特立独行的学生，不怕被学生会发现，也不怕被老师责备。悄悄躲在天台上，吹着夏末初秋、那从远方传来的、微凉的晚风。

风里夹杂着一丝并不算恼人的温热，吹过少年人被汗水沾湿的衣服和发梢，汗液蒸发的时候带来无边的凉意。

聒噪的蝉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于是撕扯着嗓子，在夏末疯狂的鸣叫。

夏季远带着一兜零食来到天台的时候，发现天台上有一位“不速之客”。

“嘿！兄弟！”夏季远脾气并不怎么好，外加上青春期的男孩子“领地意识”都比较强，他的语气不太好，“这是我的地盘。”

言下之意：你占了我的地盘，赶紧让让。

那位兄弟长相十分斯文，白净的脸，红润的唇，乌黑的眸以及一头柔顺的头发。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挺薄，看不出来是不是真的近视。

对方这张脸，一看就是所有老师都会喜欢的“好学生”标准脸。看起来非常的乖巧无害。

若不是对方眼尾处有一颗小小的黑色泪痣，加上微微上扬的唇角，给那张脸平添了一抹邪魅的气息，夏季远觉得自己恐怕会转头去找老师告状，“喂！你家的乖乖仔要学坏了，还不管管吗？”

“怎么？”对方指尖微动，挑了挑眉，满眼戏谑的看向夏季远，“难道这儿还写你名字了不成？”

“……”学校的天台当然不可能写有夏季远的名字，“行，你好看你有理。”

夏季远决定不跟好学生一般见识，那样会显得他很没有绅士风度。

“兄弟，来一罐吗？”夏季远在那人旁边坐下了。

“行啊，”那人也不跟夏季远客气，把手往夏季远面前一伸，“谢了。”

夏季远拿出一罐可乐放在对方手上，冰凉的易拉罐上还有冷凝的水珠，顺着指尖滚落，擦过对方的掌心。

变得温热。

夏季远本来是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东西的，但是此刻他动摇了，一颗沉寂多年的心，在这一刻，似乎因为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人，而躁动起来。

明明已经踩着夏天的尾巴了，夏季远却觉得自己好像才刚刚进入炽热的盛夏。

夏季远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生，初中班上的男生都在讨论女生身材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会觉得隔壁班的小班长白白净净的，特别可爱。

但夏季远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喜欢，因为他除了觉得那个小班长长得比别的男生更可爱了些之外，也没有其它的想法了。

但是面前这个男生给自己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夏季远觉得自己想要看他眼尾的泪痣染上薄红，乌黑的眸中充满水汽，唇被自己亲得嫣红，头发也被弄得乱糟糟的。

想在对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痕迹，青青紫紫的一片，跟乌红的吻痕夹杂，肯定会非常漂亮。

极力压下那些龌龊的想法，夏季远给自己开了一罐可乐，冲对方笑了一下，“我叫夏季远，夏季的夏季，遥远的远。我是一班的。”

“盛星繁。”对方看了一眼夏季远放在自己手中的可乐，单手拉开了拉环，跟夏季远碰了个杯，“跟你一个班的。”

盛星繁的手很好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外加上他的皮肤本来就白，腕骨处还戴着一条大红色的手链，将这手衬得愈发白皙，动人心弦。

夏季远听见对方跟自己是一个班的，不免惊了一下。省重点华兴一中的一班是妥妥的尖子班，基本上每年一班里的学生都能全部考上重本。

夏季远以为，像他这样的学生，整个班里撑死就只有他自己一个。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就遇见了一个同样“不怕死”的“英雄”。

夏季远总觉得对方这个名字非常耳熟，思考了一下才想起来今年中考的另一位全省第一就叫盛星繁。

“噢~原来你就是那个全省第一的盛星繁，”夏季远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的笑容，“久仰久仰。”

盛星繁没理会对方脸上那不着调的笑容，开口便拆穿了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年中考有两位并列第一，除了我，另一位就叫夏季远。”

盛星繁装得有模有样的，一本正经的询问夏季远，“诶，你说，这个中考第一的夏季远……是跟你重名了呢，还是跟你重名了呢？”

夏季远笑了一下，在盛星繁面前论阴阳怪气，他还真的是自愧不如。

“错了，兄弟。”夏季远朝盛星繁举了举手里的可乐，“我先自罚一杯哈。”说着夏季远就把手里的可乐喝完了，还顺手把易拉罐给捏扁了，扔到一旁。

盛星繁没说话，自顾自的坐在那里，沉默的喝着饮料。

夏季远看见对方食中两指间还夹着一根烟，烟头上还带着橙红的火光，“你……吸烟？”

“不吸。”盛星繁看着手里点燃的烟，把剩下的部分扔进了喝完的空易拉罐里。烟头遇水发出了“滋滋”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在里面熄灭了。

夏季远突然觉得对方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而他恰好向来比较直球，“你在不开心？”

“没有。”盛星繁随口否认。

“是因为我打扰到你了，所以你才不开心的吗？”夏季远不相信的盛星繁的话，自顾自的问着。

“不是。”

“那你还是在不开心。”夏季远这种时候都很会抓重点，“为什么呢？”他问。

“……”盛星繁突然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太烦了，看不出来别人很不想聊这个吗？一般这个时候正常人不都应该装傻，然后跳过这个话题吗？

“没有为什么。”盛星繁说，“就是很烦。”

“所以你才叫繁繁的吗？”夏季远一本正经的问道。

盛星繁盯着对方看了几秒，轻启薄唇，言简意赅，“滚。”

夏季远上辈子大概是只二哈，这会儿被骂了还嬉皮笑脸的往盛星繁身上蹭，“别呀，繁繁，看在咱们两个这么有缘的份儿上，你就跟我说说呗。反正憋着也挺难受的，说出来我还能帮你分担一点儿。”

也不知道盛星繁是被夏季远的话打动了，还是被对方的臭不要脸的能力整无语了。反正盛星繁开口了，“军训有点儿累了。”

“那就回去歇会儿呗”夏季远想也不想的回答。

“没地方去。”盛星繁说，“我不住校。”

“那就回家嘛。”

盛星繁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看着夏季远，“家里正在闹离婚呢，不想回去。”

“……”夏季远听完，十分罕见的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没关系。”盛星繁说，“本来就不关我的事，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们爱离离，不离拉倒。我就是懒得回去听他们吵架。”

“嗯……”夏季远思考了一下，“我家就在附近，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

“不嫌弃，”没等夏季远把话说完，盛星繁就打断了他，从地上站起来，顺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看着夏季远，“带路吧。”……

夏季远站在自己家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邀请盛星繁进屋的时候，整个人还有点儿懵。

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夏季远询问自己。

“你先坐一会儿。”夏季远端了一杯水放在盛星繁面前的茶几上，“饿吗？我去给你煮点儿东西吃。”

不等盛星繁回答，夏季远就转身进了厨房，穿好围裙开始捣鼓吃的。

盛星繁也没拦他，因为自己确实有点儿饿了，即使两人刚才在天台上把夏季远买的零食都瓜分完了，但那点儿薯片海苔棒棒糖一点都不挡饿。

十几分钟后，夏季远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从厨房里走出来，边往餐桌旁走边说道，“繁繁，你去厨房里拿两双筷子过来。”

“好。”盛星繁应了一声，走向厨房的时候，居然还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倘若真的就这么平淡安稳的过完一生，盛星繁想，自己大概也是愿意的。

夏季远从盛星繁手里接过一双筷子，顾不上烫，就立刻扒拉了一大口面条。

酸甜的番茄汤汁，劲道爽滑的面条，金黄诱人的荷包蛋，撒上三两点翠绿的葱花点缀，盛星繁光看着夏季远的吃相就被勾起了馋虫。

盛星繁尝了一口面，比想象中的要好吃很多。

夏季远早就饿了，没几口就炫完了那碗面，然后起身又去盛了一碗。

因为刚刚才吃完了一碗，所以这次他吃得比较慢。

盛星繁也是不慌不忙的，一口一口慢悠悠的吃着。其实他没有全部告诉夏季远，比如说……今天还是他的生日。

这碗意料之外的面条，倒意外的是代替了他今天缺失的那碗长寿面。

夏季远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实际上他比谁都要敏感。他能感觉到盛星繁此刻的心情十分压抑，并且他能感觉到对方需要一个安静一点儿的独处时光。

夏季远喝完最后一口汤时，盛星繁也刚好吃完了饭。

“你坐着，我去收拾一下。”夏季远一句话就把盛星繁给打发到客厅去了，自己迅速收拾了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洗了个手又切了点儿水果，摆成一个果盘才端着它去了客厅。

盛星繁正在客厅的单人沙发坐着上玩手机，夏季远把果盘放在盛星繁面前，“别光顾着玩手机啊，饭后再吃点儿水果呗。”说着自己就拿牙签叉起了一块削了皮的苹果放进嘴里。

盛星繁没说话，盯着夏季远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谢谢你。”

“不用谢，”夏季远毫不避讳，十分坦诚的说道，“我其实本来是没打算帮你的，但我在你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夏季远顿了一下，“所以我不仅仅是在帮你，我也是在帮我自己。”

“盛星繁……”夏季远轻声道，“我们同病相怜……”

“那你现在……”盛星繁直勾勾的盯着夏季远看，十分直白的问道，“是在可怜我吗？”

“夏季远，”盛星繁没等对方回答就自顾自的说了一句：“我不需要你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