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刚才风大没听清”时宜两手撑在凳子上，稍稍往前俯身，又勾头回来看着雷战，“教官说了什么？”
要是再看不出来这小兔崽子是故意的，雷战真是白活那么多年
“听不清是吧？哼～～”
雷战轻“哼”一声，也坐直起来，眯着眼凑过去，唇畔还勾着危险的细微弧度
“我说，你……”
“雷神啊，你……”
两句话音同时响起，而后是来自楼梯口方向，老狐狸猛的一道抽气声
真不是他大惊小怪，老狐狸撑着伞在基地找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跑回指挥室查雷战装备的定位才发现他就在主楼，想想也就只有这二楼没上来过。谁知刚爬完楼梯，就看见自家队长和集训队的学员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凑在一起，再加上视觉错位，老狐狸差点以为这俩人已经亲上了
时宜也是倏然僵住，用脚趾头想她都知道自己和雷战此刻的姿态有多惹人误会，真的不能再死一次重新来吗？她心如死灰地想着
“回去吧，通知女兵十分钟后教室集合”
雷战敛眸掩住眸子里的笑意，假装没看见少女骤然屏住的呼吸、以及将她自己衣角攥至变形的小动作，清了清嗓子淡淡道
“是”
时宜如获大赦地应声站起来，抬脚就往楼梯口走，经过老狐狸面前也没敢抬眼，可在她即将拐下楼梯，准备拔腿就跑时
“蔷薇”雷战倏然出声，“雨还没停，把伞拿去”
言语间不难捕捉到戏谑的笑意，时宜差点脚一滑滚下楼去
雷战，你给我等着
咬牙在心里问候了他八百遍，时宜却只能僵着身子照做，看着小家伙匆忙捡起伞，头也不回地蹬蹬蹬跑下楼，雷战动了动唇，到底是没再忍心继续捉弄她。只是等时宜的背影消失殆尽，才偏头瞥了一眼站在旁边尽力削弱自己存在感的老狐狸
凉飕飕的目光落在身上，细密刺挠得跟小针扎似的，老狐狸忙不迭解释起来，雷战却只鼻音“哼”了一声，而后站起身来整理衣服，顺口解释了一句让他别误会，问他找自己什么事？老狐狸两眼无神地汇报，心里已经凉成一片
直到跟在雷战身后下楼时，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早知道就该让这训练计划烂在肚子里
风林火山，来自于《孙子兵法》的《军争篇》：‘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和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就算已经分好编组，选拔过程中的淘汰仍是一如既往的严苛。除开巩固体能的各种越野项目之外，提升综合能力的场地障碍也被列进日常计划当中。即使场地障碍在熟悉设置过后便几乎难度可言，但项目本身也只是想让大家保持应变状态罢了。特种部队所要培养的目标与其他兵种不同，这里需要的是一专多能的“六边形战士”，而不仅仅是在某些方面建树突出、自身却仍存有无法克服短板的人
但选拔也非真的不近情面
这两日的训练项目全数集中在晚饭前，之后便是留给各小队自行练习掌握高楼索降的时间。在队友们的陪伴和帮助下，欧阳倩走过平衡木、进行信任背摔，最后也跟何璐一起完成了索降
第三天的检验顺利通过，众人也被带领着去往下一个训练地点
雷战讲解完科目要领，亲自做了示范。女兵两眼放光，不时发出几声低低的惊呼，每个姿势都标准至极，每发子弹都稳稳正中靶心
这也是她们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魔鬼教官的真实水平，好几步开外的可乐易拉罐被雷战弹无虚发地击中。时宜看着一瓶瓶应声爆开的浅褐色汽水，却突然有些恍惚，还不等她思绪回笼，雷战已然验完枪，踏着女兵们的掌声走到队伍前，时宜慢半拍地抬手，无意对上雷战投来的目光，莫名有些心虚
她在走神？
雷战眉梢一挑，亏他还觉得这次发挥得不错呢
忖度时的短暂停顿却已经足够让掌声逐渐平息
也不好再突兀地轻嗤“小儿科”，雷战扬手示意旁边的雷电突击队进行演示
女兵们全副武装地站在地线外，在准备掩护搜索射击训练。阎王和哈雷手持九二手枪，在给女兵们做示范。前方立着一排靶子，有人质靶、匪徒靶，来回交替移动着。元宝和小蜜蜂拿起步枪，检查，上弹匣，站在他们两侧。雷战背手跨立，哗啦！！四个人同时上膛，女兵们瞪大了眼看着，枪声顿时响起，元宝和小蜜蜂在两侧射击掩护。曳光弹划出一道明确的弹道，阎王和哈雷持九二手枪交替掩护着前进，不断地射击，前进。突然，左侧跳出两个靶子，阎王迅速跪姿射击，两个靶子应声落地，灵活的军事动作让女兵们看得眼花缭乱
一个弹匣打完后，哈雷从胸前的弹匣袋拔出第二个弹匣，用备用弹匣直接撬掉打空的弹匣，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完成了上膛准备。不时有子弹从他们两侧和头顶飞过，女兵们看得心惊肉跳。枪声再次响起，四个人不断地交叉射击，各种靶子都是应声落地。女兵们呆住了，拼命地鼓掌。四名教官起身验枪，站成一列，大气都不带喘的
因雷战不常来监督普通的训练，时宜便自然而然将前段时间的事情抛却脑后，但此刻似有若无的目光似乎将当时的尴尬又勾了出来，挠得时宜连手掌都微微渗出了汗。好在大家的目光都被雷电成员利落矫健的身姿吸引，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暗流涌动
时宜终于忍无可忍，咬牙朝雷战瞪去，男人却神情无辜地眨眨眼，像是看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羞恼。时宜额角一跳，装模作样之前倒是把眼睛里的狡黠藏得再好些啊！！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捏紧，时宜警告意味地眯眼
雷战顺从地敛眸，唇畔的笑意轻柔又隐秘，也没想真惹恼了她
站在女兵队伍另一侧老狐狸原本正仔细看队员们的身手有无退步，余光却突然被对面的雷战吸引，一定要说的话，自家队长此刻非常像一只摇着尾巴求夸奖的大型犬
老狐狸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滴溜溜转，他回想起刚才雷战的表现，饶有兴致地恍然。还说这人今天怎么那么认真，做个示范而已，都快破掉以往的单项计时记录了
老狐狸好笑地摇摇头……孔雀开屏
雷战走回队伍前，下巴轻挑，示意她们安静，时宜却莫名从男人多朝自己扫过来的两眼里……读出了几分幽怨？唇角微抽，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宜还以为之前雷战又在恶趣味地逗弄自己，结果只是不满她在观看他演示时走神吗？
幼稚鬼！！
撇着嘴翻了下白眼，时宜一阵无语
雷战抬手扶了下自己的护目镜，冷漠地看着这些女兵们，没说话。眯眼看向刚才第一个发声的时宜，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她不会不懂，时宜却只是面色沉静地回视。突然，雷战一把抓住时宜的手腕，时宜措不及防，被雷战抓着推到了靶子前面。雷战迅速拔出手枪，子弹上膛，手枪顶着时宜的脑门儿
雷战咬紧后牙，他对自己的枪法当然有信心，可时宜明明不用非来当这个“出头鸟”。无惧无畏放在战场上，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雷战突然有些烦躁，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继续下去
雷战突然放开时宜，后退几步，抬手出枪——砰砰两声枪响，时宜头两旁的靶子中弹，子弹划破空气的嗡嗡声就在时宜耳边直响。女兵们都傻眼了。时宜站着一动不动。雷战不吭声，继续后退，砰砰砰！！又是三枪，靶子再次中弹，时宜却依然无动于衷，只不过眼底深处划过一抹痛苦与挣扎
“你不怕死吗？”
他的手指摩挲着滚烫的枪身，眼神在知晓眼前人的答案后变得晦暗不明
“如果你不是个傻子的话，我建议你不要在这里作你那些所谓大无畏的牺牲，赶紧考虑怎么退出吧”
时宜知道这是雷战故意为了激她该说出的话，她被这连续的射击搞得几乎要心脏骤停，她真的是要足够信任雷战的枪法，才能在这表面上面不改色地回答他的问题
“只要我有一颗子弹跑偏，你的脑袋就开花了！！告诉我，你怕不怕死？！”
“我不怕死，却也不敢死”
时宜看着雷战和朝夕相处的战友，再想想自己曾立下的保家卫国的宏愿，随随便便死了，实在也是不甘心
雷战把手指扣在扳机上，在扣动的一瞬间，他看到了时宜异常坚定的眼眸和眼底在阳光下闪烁着的泪水，以及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的唇，他听到她几乎是恶狠狠地说着
“但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我还是想死在战场上！！”
谁也没想到，时宜今日之言会变成谶言
这种雷战从没见过的狠厉的神色，让他扣下扳机的手颤抖了一下。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雷战在这发子弹射出去后，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包围，死亡的恐惧和窒息感再一次降临在了他的身上，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对他自己，而是对站在他对面依然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宜
“子弹！！！！躲开！！！！！”
野兽一般歇斯底里地吼叫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时宜度过了她人生中最长的一秒钟，看着雷战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仿佛意识到这枚子弹即将给她带来的危险，她好像突然拥有了她期望的主角光环，头颈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向右边斜了几厘米，这次是真的，时宜听见了子弹划破空气的气流声，在她讶异于这一次的声波传递的如此之快听的如此之清楚时，“嘭”的一声细响，子弹带起的气流好像突然受阻，然后划破了一些什么东西，紧接着实打实地钻进了靶子里，时宜屏住呼吸，手颤颤巍巍地抚上刚刚那声细响发出的地方，她摸到了流淌着的液体物，滴落在她的手套上，是脸颊流出的鲜血，子弹的气流刚刚擦过的，是她的脸颊和耳朵！！时宜举起手看着一手的血色，透过指缝她看到了那个给她带来这样痛苦的男人，事态突然，雷战手里的枪甚至没来得及收回去，也没有挪动位置，只是看着她，大悲大喜过后，窒息一般的恐惧再一次在他的心底肆虐。时宜看穿了雷战强装镇定的眼神，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她脸颊和耳朵上的疼痛一样，本不是自己该拥有的，很虚空，有点难以捉摸
时宜终于被他倏然抬高的音量拽回思绪，沈兰妮瞥见她歪头看过来的动作，下意识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又顾及着面色不佳的雷战，将话头止住。他本就惦记着还落在身后的时宜，当然不会错过沈兰妮朝着自己关注方向做出的小动作
“蔷薇”
“到”
时宜应了声“到”，准备小跑过来归队，还没往前两步，又在男人的抬手示意下止住
雷战却兀自转身朝老狐狸走去，停步站定，眼神瞥向他腿侧的枪套，微微抬了抬下巴
老狐狸却皱着眉，没有及时动作，之前考虑到今天可能会有信任射击的环节，武器室那边给雷战准备的两个弹匣装配的都是教练弹
雷电突击队这段时间除了领着女兵集训之外并没有其他任务，因而他们随身的手枪也不会再额外带备用弹匣，可这里面装填的都是实弹
倒不是老狐狸不信任雷战，只是之前明明已经做过示范，雷战没有再用枪的必要。但无论如何，他总不能在这么多人眼前驳了自家队长的面子，短暂犹豫之后，老狐狸还是取出手枪，一并递过去的还有他暗含警告的眼神
别乱来
接收到讯号，雷战敛眸颔首，以示了然
重新走回时宜面前，雷战抬眼瞥向她身后印着弹孔的木靶，他的整个身型比时宜大出好几号，站在人型靶前，只会将靶子遮得严严实实。蹙眉思索片刻，余光却突然捕捉到旁边空地上多余的可乐，手枪在掌间一转，雷战将握把朝向她递了过去，时宜在他的示意下接过。当接过枪的那一刻，时宜便知道自己手中的枪里有实弹
而后背向她走出几步，雷战附身拿起易拉罐，继续往前，她隐隐猜到雷战想要做些什么了，老狐狸的脸色随着他的动作愈发难看起来
雷战又走出些距离才兀自站定，回过身来，与时宜遥相对望
二十米，信任射击距离范围的正中值
特种部队不是没有头顶苹果让队友相互射击的先例，可这个科目不该发生在一名刚参加特战选拔没多久、甚至还未接受过严格射击训练的“菜鸟”身上
虽说时宜在新兵集训期间的射击成绩确实能达到“优异”的地步，却并不代表她已经拥有了足以完成这个项目的心理素质
老狐狸一脸欲言又止，雷战自然读得懂他的欲言又止，却只是安抚意味地轻缓眨了下眼，将易拉罐托在掌心，再平平抬起手臂
“来吧，朝这儿开枪”
雷战神色自若地开口，甚至略微扬了扬下巴示意，目光深处一闪而过的暗芒被他隐藏的很好
“我可没有教官那么好的技术”
时宜眸色沉沉地凝视着他，良久，才淡声开口
“谁说这个科目的重点在于射击了？”
雷战浑不在意地挑眉，时宜倏然咬紧了牙，她以前怎么没觉得，雷战这副满不在乎、什么都排在他自己安全之前的模样有那么讨人厌。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那个入伍不久的时宜呢？她自问以当时的水平，根本没有办法能够像现在这样，百分百确定不会伤到雷战。心口突然一阵气闷，时宜毫无征兆地冷下脸来，上膛，抬臂，射击，一气呵成
子弹几乎是贴着可乐顶部的钢圈打进去，在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雷战手里的易拉罐应声爆开。由于时宜刁钻的射击角度，以及他自己闪避及时，甚至没有多少可乐溅射到雷战的身上
雷战敛眸下令，心里却记挂着时宜刚才身上倏然翻涌起来的暴戾和不耐，可在看到她离开背影的那一刻，唇角噙着浅笑，连眼角眉梢都盛满动人的喜意
“雷战！！！”
下令安排好女兵的老狐狸快步追出训练场，才刚远远看见雷战的背影，便扬声将人叫住，想来是雷战也自知理亏，真就乖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等他追上去。老狐狸火急火燎的气闷消了几分，可走进一看，心口又猛然哽住。雷战哪有半点在反省的样子！！唇角噙着浅笑就算了，连眼角眉梢都盛满动人的喜意！！老狐狸脚步微顿，上一次见到这样子的雷战，是什么时候来着？他突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只依稀记得，有天下午坐在指挥室用电脑处理资料，门口光影微动，似乎是什么东西矮行着悄摸钻进了屋
老狐狸也没太注意
那会儿基地里军犬生的小狗长到五六个月，恰好是调皮爱玩的时候，小家伙们还没到分配单独训导员的年纪，一窝四只便都由营养员照看着，偶尔有趁人不注意偷溜出来乱跑的也不奇怪。直到窸窣的轻微响动之后，挨着桌沿的手肘旁突然冒出些什么东西，是张被人捏在手里轻轻抖得晃眼的白纸、自下而上地从木桌遮挡住的地方升起来，一并闯进视线的，还有薄纸后自家小队长盈满了飞扬光彩的脸庞
“Surprise！！我的军士长同志，从今天起，你的队长我要成家啦，所以接下来，是努力立业”蹲行进来的雷战嗷地一嗓子跃身站起，欣喜过头的笑靥甚至显出几分傻气
老狐狸还没来得及说话，雷战便将纸凑了过来，晃动中，他终于看清顶头写着的那行字
“申请结婚报告表”余光里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雷战，那会儿他军衔一栏填的还是“上尉”。可到后来，雷战再填写上交的所有表单中，职别项里依然写着“队长”，军衔却改成了“少校”
雷战仍是闷头抓训练，也偶尔像从前那样唤他“军士长”
大概唯独发生变化的，只有雷战骤然褪尽了青涩张扬神采，以及旦夕间被冷厉驱尽、再不曾显现过的轻松笑意
之前全数涌到嘴边的重话却连半个字音都没法蹦出来，老狐狸就这么在他身前站定，愣愣不语
雷战深深地望着老狐狸，一言不发，唯余眸光闪烁。但老狐狸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他的小队长好像找到了那个对他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语气中，除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尾音的颤抖里甚至还带有几分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在他话音将落未落那一瞬间，老狐狸优先想到的竟然不是雷战和时宜之间差距甚远的年龄与限制，而是心口和鼻腔倏然被什么东西一并堵得发酸，他那出走多年、意气风发的小队长啊……好像真的回来了
不过，无论究竟是或者不是，我都不会再白白错过了！！可雷战满目满面皆是久违的胜券在握，他像乱世浮沉中恣意狂傲的将军，手里的旌旗随着风云翻涌。在骤然将整个世界都淋得不甚真切的暴雨里，雷战看见老狐狸敛眸笑开
那就……一定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留下来啊。肩膀被老狐狸的手搭上，轻拍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某日，所有队员皆知晓时宜是重生之人，每每回忆起当时在时宜眼中望见的破碎光彩，都不难联想到她会给自己压上多沉重的负担。只是……缠铃已系！！雷战只能无力地任由时宜作茧自缚，不过幸好，她的系铃人回来了。雷战整个心脏都在钝钝地疼着，抬在半空的手捏紧成拳又迟疑着松开。往复几次，终于缓慢却坚定地搭上时宜的肩膀。掌心之下，是她难得外现的脆弱和颤抖。没关系，他的小蝴蝶用千万句名为“对不起”的茧丝将自己缠困起来，那他就千万零一次坚定地拥上去，温声用一句又一句的“错不在你”，搅碎这一层层本就不该禁锢在她身上的枷锁
在雷战轻缓的拍抚间，那些从不经意间渗进便一直沉沉积压在心底的郁结，那些咸涩的泪、猩红的血，以及所有未得到和已失去的无力和遗憾，都像那层原本将天边月严实笼住的积云一般渐薄渐散了。但真正剜心剔骨的变故哪会有迹可循呢？她自己的人生，不也是在一个寻常至极的日子里，就因着那瞬息间的坍塌，便从日光长明的亭午跌进了永夜。后来的时宜，究其余生都没办法从那片朽败的废墟中真正走出来，可也是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夜里，雷战却用最平淡的方式告诉她，释然和重建亦是瞬息间的事
阎王从腰间摸出军用匕首，走到近前蹲下，就着时宜解开的扣缝入刀，衣袖被直直划破。她们回到基地之前的收尾项目，是完成武装泅渡后在浅滩进行的俯卧撑，且不说唐笑笑跟其他女兵相比起来本就更要细皮嫩肉，她们先前又在水里泡了太久，皮肤发白起皱，便也更容易受伤，这在队友们看在眼里依然很不好受，唐笑笑苦中作乐地晃了晃垂落的衣袖，问大家这个造型是不是很时髦。众人眉眼间挤满了心疼，田果语气微急地轻斥她傻，就连退到一旁的阎王都不禁多瞥过来几眼
谁能想到，这只最开始被大家认为是误入兽营的小天鹅，参训第一晚便毅然将自己的退路斩断，期间嚷嚷过累和难，也没少受伤流血，但她依然磕磕巴巴地捱过了地狱周撑到现在，却是半滴泪都没有落，一次退出也没有喊。指挥室里，老狐狸站在监控画面前，沉着脸色皱着眉，可轻轻点头的动作却显尽了他的认可。中国女兵，永不言败！！她们已然开始慢慢明白，这应该是鼓奋人心的冲锋令、是难以倾灭的精神旗，才不单单只是一句口号而已
集训队的人数仍随着选拔的继续而缓慢削减，可还在坚持的女兵们，面上所绽放的光彩却是日胜一日地坚毅，训练项目在不知不觉间加入了更多细分领域的考验，这都是在为将来小队中的具体分组做准备。因着女兵天生的韧性，她们在生理极限上的可塑性之强，远超雷电突击队的想象，但由于女兵天然就更加敏感细腻的情绪内心，也让她们对彼此真正意义上的接纳，要困难许多。即便没有整天怄着气要斗个你死我活的叶寸心和沈兰妮，却依然无法避免面和心不和、小团体成灾的现象，这也是作为教官的雷电突击队需要克服的最主要问题
说着把军用掌上电脑递过去，雷战神情里的疑惑太过自然，以至于老狐狸原本准备进来“兴师问罪”的话都突然没了底气，迟疑着半开玩笑半调侃的开口。接过老狐狸手里的设备打开一看，明显不是出于自己手笔的指令还在屏幕正中张扬跳跃。雷战敛了敛已然攀上浅淡笑意的眸子，装模作样地沉默片刻，才挑着眉故作恍然，唇畔勾起的弧度温柔又纵容
“偷袭成功”
老狐狸倏然听见他轻声呢喃，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过去，险些被雷战如沐春风的面色晃了神，与此同时，屋外正两手插兜、闲闲跟在女兵队伍最后的时宜脚步微顿，突兀地侧目朝指挥室的方向瞥了一眼，神情似笑非笑。这一次才不是偷袭，时宜想起自己借着月光的照明翻窗而入，刚走到桌旁便听见机器运转的微弱声响。于是都懒得弯腰去查看主机状态，抿着笑抬手握住鼠标轻晃两下，屏幕便亮了起来，唇角的弧度直到她篡改完“圣旨”将电脑关机都没再落下。整理好桌面，时宜转头看了眼自己翻进来的窗口，又是一阵好笑。真没原则啊，雷战！！想借我的手给她们一个教训就直说嘛！！伙同外人一起背刺起自己的军士长来也毫不手软，时宜径直朝指挥室正门走去，未经落锁的门把一旋即开。老狐狸明早打开训练计划的迷茫，毫不费力便跃然眼前。扑哧一声笑完，时宜不太诚恳地在心底补了句道歉，便吹着口哨抬步朝宿舍走去，反正……就算要论罪责处，怎么看都是雷战的过错更大些嘛！！瞧这给人行方便的手法，就差没铺条红毯、八抬大轿请她进去了吧？
晚饭后天色还早，但雷战却破天荒地没再给她们增加科目，大手一挥便放人自由活动。即使这天的训练量不大，女兵早上也实打实地跟雷电突击队踢了场球，便纷纷走回宿舍休息
只有时宜，趁着将暮未暮的微暗天光悄悄出门，寻了棵偏僻角落的大树翻身而上
天色已经快要完全暗下去，耳边是愈发急促的蝉鸣。东海市一带属于丘陵地区，地貌地形以低山缓岗为主，火凤凰集训队的驻训点也不例外。时宜自问，她已经挑到了视野范围相对而言最为高远的树杈，可循着家的方向看去，却仍是连哪怕零星的热闹都窥不见分毫。往日那双晶亮的眸子直勾勾望进夜色里许久，终究是恹恹地低了低，蔫在身前偶尔随着晚风轻缓摇晃的树梢头、绿叶尖
指挥室里，雷战应着老狐狸的游戏对战，眼睛还不时瞥向墙上的大屏幕。可从日暮西沉到星垂平野，都没看见某个钻进树林里监控死角的小家伙重新出现在画面内。随着老狐狸第三次操控着鼠标和键盘将对手反应迟缓游戏人物爆头，雷战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扯掉耳机，摆着手说“下次再玩”，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指挥室。雷战环顾空空如也的四周，不自觉蹙起眉，可记忆中，时宜确实是往这个方向消失在监控里的。雷战思索片刻，抬步迈进林子深处，眉头越蹙越紧，脚步越跨越快。就在雷战准备开口唤几声时宜名字时，却听见破空传来一道突兀的轻叹
雷战停住脚，抬头扫视着周围的树杈，终于在某处粗壮的枝干上，瞥见时宜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身影。这已经临近林子外缘，早就不是监控能够覆盖到的范围，雷战吊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
“你……”
可教训的话刚起了个头，却见时宜身侧夜空中，不知多远之外的某座矮山处，一枚绚烂的焰火在无尽的黑暗里绽开。少女也怔怔地循声看去，由于相隔甚远，连烟花本该震耳的声响都模糊飘渺起来……潜意识的惯性计数随着焰火的盛放逐步递增
“十七……十八……十九……“
时宜嘴唇微动，几乎快要呢喃出声，或红或蓝的火光打在她的脸上，雷战看得出神。绚烂的夜幕下，少女美得甚至不太真切，在任何情况中保持沉着理性的观察和判断能力，是作为特战队员的基本要求。雷战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黏在时宜身上，却本能地跟着同步默数
夜空倏然沉寂下来
“十九”
可雷战却突兀地低语出声，时宜怔然，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来垂眸看他。下一秒，身后再次传来一道破空而鸣的声响，是远胜之前所有焰火的盛大绽放。时宜愣愣地看着男人几乎在一瞬之间被照亮的面庞，她看见雷战眉目舒展，盛满笑意的眼里装着无垠的夜空、绚烂的烟火，以及清晰的自己。烟花的爆鸣本该盖住所有声响，时宜看着雷战宛如慢动作一般薄唇轻启，唇语是她毫不费力便能读懂的简短四字，可她耳里所能听到的世界倏然模糊起来。烟火，蝉鸣，风摇叶影……时宜却独独听见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拨云见日一般传至耳畔
“生日快乐！！”
“一根圆木上百斤，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抬得动，她抬的时候受伤了怎么办？这么沉的圆木要是一个失手压身上，是要受内伤的，很严重！！受伤了就不能继续训练，不能训练就要退出……这如果是在战场上，你们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死在自己面前么？如果你们真得这么做，你们便不配做这特战队员！！”
沈兰妮和田果嘴上满不在乎，但时宜的话还是刺激到了她们，眼睛不断地向叶寸心那边瞅，直到看着她咬着牙抬起圆木的一边，因为用力咬着嘴唇流下一道血丝，只能无能为力地坐在地上，沈兰妮和田果心里的难受还是压倒了她们的报复心理
时宜得意地抿嘴笑了，小样，我活了两辈子，还不了解你们这小心思，刀子嘴豆腐心，对付你们就要从叶寸心这里下刀，这下知道心疼了吧。雷战在阳光下眯着眼，一向刺头的沈兰妮和田果小跑着奔向叶寸心，雷战看着时宜计划得逞狡黠的笑脸，没忍住，转过身背对着她们，也笑了
真像个狡猾的小狐狸
SURVIVAL、EVASION、RESISTANCE、ESCAPE——简称SERE。根据训练计划，在生存训练中，受训者要学会在很少甚至无水与食物的条件下，靠雨水、沟水（甚至脏水）、树叶、野草、野兽和昆虫存活下来，而且要保持战斗力；在抵抗训练中，要学会在无弹药的情况下，使用可能得到的锐器、硬物，甚至徒手与对方搏斗；在逃避训练中，要学会在负伤的情况下，如何躲避对方的追捕，而实在逃不掉被俘以后，又要顶得住对方的种种折磨。据受训军官透露，经过了仿真战俘营的折磨后，特种兵往往更愿意战死沙场，因为“被俘”后遭受的折磨让他们刻骨铭心
一时的心软帮不了她们任何，只会造成往后战场上更多的流血和牺牲。那不如早日让这些注定不适合走上这条路的女兵，回到该去的地方。避免浪费更多时间在无用功上，也未尝不是一种对她们的帮助。就算天赋的鸿沟偶尔勉强能用刻苦填补，可有些方面的不合适，只会成为未来的隐患
硫化喷妥撒纳剂，神经系统炎症性药物，可以引起剧烈的疼痛。国外情报机关开发出来，用来对付不肯开口的顽固分子，一旦注射进去，每一根神经的末梢都会感到剧烈的疼痛。没有人可以忍受这种痛苦
同生共死地并肩战了那么些年，按理说，雷战一抬眸一颔首，手下这些队员们想要理解他的意图都是轻轻松松的事
可这会儿萦绕在他们与自家队长之间的，却满是种久违得甚至有些陌生的默契全无
就像撂完狠话的时宜坐在那儿，晃着腿东瞧瞧西看看，雷战便迅速又周全地自己揽下了所有本该由成员们分工的大小事项
他矮下身去单膝着地为时宜调整连接在木椅上的腕部束缚带，低垂着眉眼系得认真，头也不抬却能整理着束缚带在女孩指尖轻拢时放松、或是微抬掌根时收紧
熟稔自然得像是两人早已同赏了数万载的朝暮
而后雷战又动作不停地起身，却是连半个眼神也没顾得上分给自家队友，径直走去取了输液器
将药瓶挂上审讯椅旁边的木柱，却没急着做注射前准备
连着输液管的静脉针倏然被牵到离得近些的小蜜蜂眼前晃了晃，突兀的动作引得后者反应了两秒才抬手接过
以为他是在最后关头将活儿转给自己的小蜜蜂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问，却看雷战径自绕到时宜身后
两手从背后伸向前来自下而上地把住木制扶手，半圈半环地连人带椅子一并抬起来调了个方向
时宜呼吸微滞，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叫她下意识阖上眼
不过瞬息便重新落地
抬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雷战从天窗透进来的眩目日光下挪到了阴影里
扑在耳侧的微热呼吸暖得像雷战不知何时发现她半阖着眸四处打量的漫不经心、实则是被光扰得不适的仔细
温热抽离，小蜜蜂手里的静脉针又回到雷战手里
纤细的亮银色针尖没入手背皮肤，刺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时宜的眼睫连颤都没有颤一下，反倒是雷战，眉头随着他自己的动作紧了又紧
监护仪上她的生理数据一切正常，不用输入多少葡萄糖进行补给也能直接用药
终于找到插手机会的队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的结果便是距离药箱最近的哈雷认命地咽了咽口水，拿起装有药液的安瓿瓶和注射器走过去
“先等她恢复下状态”
监护仪旁边的元宝看了看屏幕上正常得堪比标准数据的数值，又瞥一眼雷战周身莫名沉下去的气场
十分有眼力见地闭紧了嘴，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当透明人
静脉滴壶里的液体随着雷战手里被轻轻拨动的流速调节器越滴越慢，他胸腔中的心跳却一下接一下地更紧更快
老狐狸瞧着两人最后的对峙遥遥叹了口气，都不用猜便能知晓这场博弈最后的桂冠落不到雷战头上
吊瓶里的葡萄糖争先恐后地往时宜体内流了快三分之一，雷战终于选择甘拜下风
接过哈雷手里药剂的动作莫名失了沉稳，雷战的腿侧撞到了墙边桌，突如其来的震动将鼠标惊醒，连带着黑屏待机的电脑屏幕也跟着亮起，画面是一段看起来有些奇怪的视频
雷战愣了愣，也空不出心思去管，将注意力转回给时宜注射药液的动作，时宜的目光却凝在屏幕上再没转开
视频重新播放起来，是一场战役的沙盘推演
透明的硫化喷妥撒纳药液毫不费力便跟葡萄糖交融到一起，流进细长的输液软管里
雷战屏着呼吸，以一种僵直得有些怪异的姿势定定立在她身前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有药剂渗进了身体里开始产生作用，时宜眯了眯眼，突然感觉自己的听觉似乎有些迟钝，耳里的动静朦朦胧胧的，只好将目光死死凝在屏幕上，借机转移注意力
画面开始有了变化，时宜的耳朵却从满世界的模糊中捕捉到了一道枪响
她的身体应声一颤，呼吸微急，努力克制着与束缚带对抗的欲望，时宜齿关紧合，就连眼尾都因着隐忍而泛起浅红
可这终归只是前奏
雷战几乎快要把手里下一支取好药剂的注射器捏碎，却一直止着动作，想等她稍稍缓和一些
“继续”
寥寥二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时宜到这会儿了还是能轻易辨清雷战举止中的考量
可长痛不如短痛，她想也不想地开口打破他的循序渐进
雷战几乎快要尝到自己下唇被咬出的血腥味，却只能应声将第二支注射器里的液体推入
药剂最狠戾的劲头紧赶慢赶，终于汹涌地一同扑了上来
剧烈又密集的疼痛顺着神经爬满了时宜全身，先前短促而急切的呼吸被痛意一寸寸拉长
印了咬痕却失了血色的唇倏然松开，贝齿一开一合，便将空气撕啃出一块儿来狠狠咽下
又急又闷的气团毫不客气地闯进来，硬挺地把整个胸腔都堵得生疼
时宜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力道狠得旁边的阎王甚至以为她快要挣脱，不自觉蹙紧了眉靠近半步
“看好她的心率”
头也不回地下令，雷战紧紧盯着她的每一缕动静，脸色沉得发黑
时宜还在挣扎，艰涩的呼吸声听得每个人都收紧了拳头，甚至觉得连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握着
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不断攀升，元宝和大牛死死盯着数值，几乎是靠着指甲没入拳心带来的痛意让自己不要分神
沙盘里，行军箭头循着一种奇异又刁钻的路线回转行进，大片敌方兵力的标示包拢着路线追击，偶尔有爆炸声响起，敌众我寡的局势下，除了游击避战，已然没有更好的选择
时宜的目光牢牢锁在屏幕上，试图用快要被疼痛彻底粉碎的理智去搜寻破局的关键，可药剂却完全不会给她反抗的机会
灼烧般的痛意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暴露在空气里手臂上，肌肉控制不住地痉挛
好在有小蜜蜂和哈雷及时靠过来合力将审讯椅禁锢在原地，这才免得她因着剧烈的挣扎而连人带椅地翻倒
喉间极不情愿地逸出一声呜咽，时宜痛苦地闭上眼，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她依然没有嘶喊出声
几处勒在四肢的束缚周围早已摩擦出可怖的殷红，看起来甚至快要渗出血珠，她手掌心的鲜血滴落在地面上，仿佛在地面上绽开了一朵鲜艳的玫瑰花
雷战的视线箍在时宜身上，只将脸略微侧往监护仪的方向
“数值正常”
大牛松开不知屏了多久的呼吸艰难回话，身体甚至随着动作有些脱力
雷战庆幸又绝望地听完宣判，捏握着注射器的手早已由于过分用力而微微颤抖起来
第三针推入，整整6cc
时宜撕心裂肺的叫喊突然在耳边响起，雷战只觉得自己连眼眶都开始泛起滚烫的痛意
时宜却像是力竭一般放缓了挣扎的劲头，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和脖颈滚落，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战场上的爆炸声愈发紧促
时宜整个人又跟着拧起来，白皙的颈侧是狰狞暴起的青筋
她颤抖着重新睁眼，视频里，敌军兵力战势大好，甚至大有种一旦彻底收拢包围圈，便要将赶尽杀绝的残酷
纤瘦的身体拧成一个坚硬又扭曲的姿势，时宜几乎觉得她快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
口腔里已经开始泛起咸涩的血腥气息，心电监护仪却依然没有发出数据异常的警报声
时宜满意地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目光却缓慢摸索着朝雷战的方向转去
雷战感受着自己额角渗出的汗珠滑落时带来的痒意，就连通红的眸间氤氲着的水汽都快要凝成实体落下
他甚至快要掩饰不住自己目光里的哀求，可时宜轻飘飘望过来眼神里，仍是一如既往的洒然，以及看似温暖、实则却如锐刃一般狠狠剜在雷战心尖的安抚
他怎么会读不懂？
安抚之下，是她一往无前的坚定与决然，沉长地深呼吸过后，雷战取过最后一支注射器
“雷神！！！”阎王不可控地惊呼出声
“你疯了？！”同时响起的还有老狐狸几近斥骂的制止
时宜像是已经迈过了某个疼痛的峰值，整个人顿在一个僵硬的姿势里，目光却斜也不斜地始终拢在雷战面上
身体随着肌肉的痉挛微微颤抖着，她说不出话，只努力张了张嘴，急急喘息几下，呼出一字气声
“来”雷战无师自通地读懂了她的唇语
下一秒，时宜轻巧地两眼一阖，是不容反驳的决然和已经就绪的等待姿态
此时的她的小脸苍白地没有任何血色，嘴唇也被咬破，血从她唇角流下来，而她的手掌心也血肉模糊
雷战在满室的沉寂中重新抬手
那支只装了2cc液体的塑制注射器像是重达千斤，坠得他的整条手臂牵着全身都在颤抖
药液连通细长的输液软管，雷战观察着她的反应，这一针推得极慢
时宜却反倒跟个没事人一样
当然，前提是除开她病白得骇人的脸色，那是好比所有生命力在逐渐被生生抽干一般的血色尽褪
老狐狸几乎快要克制不住地转过身去，他甚至能听见连自己沉得快要化不开的呼吸声都在颤抖
离得最近的哈雷和小蜜蜂死死把着审讯椅，只觉得面上扑来的空气似乎都被时宜周身碎溢出来的生命力赶得稀薄
这个往日明媚温暖得像个小太阳一般的姑娘，就连流散出来的生机都依旧是滚烫的
灼得他们的眼眶和鼻尖都生生发疼
要不是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的大牛和元宝始终没有汇报时宜的身体状况异常
要不是最后的理智告诉他，应该相信他的女孩
雷战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立刻终止训练，踩满油门将人抱进全军区那个他唯一信任的医生的诊室里
旁边轰隆作响的战火声稍稍有了些回缓，刻度过半，他终于看见时宜重新有了动作
先是死死扣在木椅上、力道大得连指尖都在泛白的双手倏然开始颤抖，直到牵连着小臂、双肩，时宜整个人都在以一种幅度不大却频率极快的状态颤抖着
之前雷战为了让她避开光线的刺眼而挪动完过后的位置，只留了时宜半边手肘还沐在日光下，强光几乎快要将她的肤色湮灭
雷战却在一派眩目中紧紧盯着她的每一处反应
他看见她臂上的肌肤因着疼痛的刺激开始渗出无数小而密的疙瘩；他看见她明明没有承受任何体能负荷却已然被汗水淹没；他看见她脖颈处或粗或细的血管随着她剧烈的呼吸隆起又回落……
他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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