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焱是被槐花香熏醒的
但在这之前,她做了一个噩梦:血色的天空、血色的大地和血色的河流构成了梦的基底,破碎的血肉、残缺的断肢、燃烧的躯体组成了这片庞大空间里的点缀元素。
秦焱就行走在这片血红色的天地之中,脚下每时每刻都传来着血液和碎肉混杂在一起的“啪叽”声,以及鞋底那诡异的粘稠质感。
当秦焱踩到一条断臂时,她停了下来,发现上面戴着一只翡翠镯子,在她弯腰想要看仔细些时,前面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声响,她抬头查看,发现一条汹涌的血河正从自己面前横穿而过。
血河中掺杂着各种难以名状的血肉组织,秦焱不敢仔细的去看,因为周围的景像就已经够让人作呕了,她怕连自己最后的、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也断掉,这样的话,她就在与这位“造梦主”的拉锯战中落败了。
是的,秦焱现在做的这个梦是“人”为的。
刚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连秦焱自己都不太相信。
在那个面色惨白的修女伸出她那双如春藤般纤细的大手抓住自己的前臂时,周围的一切,包括意识和所有感官,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秦焱的眼前只有无尽的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但却能感受到一股彻骨钻心的寒冷,仿佛整个宇宙都结成了一块巨大的冰晶,而秦焱自己就身处在这块冰晶最中心,而她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在快要被冻死之际,连根可以取暖的火柴都没有。
秦焱这样想着……不对…如果我真的已经死了,为什么意识还能这么清晰?为什么我还能像平时一样思考?
…我明白了…这不是死后的世界,而是真真正正的现实。
然后突然间,秦焱的眼前又重新出现了色彩,但呈现在她面前的场景,与她出生以来就生活着的,潜意识里所熟知的那个世界完全不同。
初见这样一副血腥无比的景象时,秦焱只觉得一阵反胃,在干呕了一阵后,她发现这个“梦境”带给自己的感受竟然如此真实。
她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些残肢碎肉上的纹理走向,肺中也充斥着比屠宰场腥上百倍的难言恶味,当秦焱的小腿靴踩在这片血肉大地上时,那黏滞的触感又是那么的真实。
停滞了一段时间后,秦焱决定往前走走看,毕竟什么都不做,也就不可能有破局的办法。之后,秦焱就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在这堆“虚假”的尸山血海中。
直到这条血河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秦焱试图寻找其他方向的出口时,一声熟悉的苍老嗓音在身后炸响:
“姑娘可接驱阴宅的活计?”
秦焱猛然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与此同时身后又传来数声巨响,她回身看去,只见血河上裂开了好几道裂隙,那些裂隙仿佛连接着某个通向不可名状的恐怖世界的道路,其中不断向外溢出的诡异光斑,让普通人光是站在远处瞟一眼,就能因过度恐惧而精神失常。
秦焱抱头蹲下,尽量不去理会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没过一会儿,天空竟然下起了血雨,一滴血珠落在秦焱的小臂上,将那一小块肌肤染成鲜红,像一朵突然在洁白雪地上开出的小红花。
随着雨滴慢慢变得密集,越来越多的红花在秦焱的双臂上开了出来,并且这些红花的边缘逐渐连接在了一起,秦焱忍受不了,开始不停的拍打起已经被完全染红手臂,但是没有效果不说,秦焱的两只手掌也染上了血红。
渐渐的,血雨中开始掺杂着碎肉块,随后是各种断肢、内脏甚至是头颅,再往后,天上直接下起人体雨:各种姿势各异的全裸人体从血色的天空一具一具的落下来,距离远些的地方,那些从天而降的扭曲人体看起来就像从血红画布上渗下来的墨汁。
与此同时,那道血河上的裂隙也在不断的扩张中,很快连成了一大片整体,那些扭曲的光斑突然化为一道冲天的黑色光柱,那道血河在一瞬间化作汹涌的洪水,猛地向秦焱扑来……
……
秦焱在窒息前抓住飘来的雕花床幔,青灰帷帐裹着身体坠入现实。她在窒息般的压迫感中猛然睁眼,冷汗浸透的脊背紧贴着冰凉绸缎。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繁复的紫檀月洞床上,藕荷色帷帐垂落如凝固的血瀑。床头柜上的煤油灯泛着枯黄暗光,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似的,将“丙辰年冬”的刻字映在斑驳墙面上。
秦焱抬起头观察起了周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昏暗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槐花香。她坐起身,环顾四周,房间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当秦焱的视线扫到那张桌子上时,她感到十分惊讶,因为那上面放着的,竟然是先前带在身上的犀角灯,旁边还有一把生锈的钥匙,不过目前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我这是…在九凤楼内部?秦焱心想:看起来,这里像某个普通客房,就是不知道在第几层……
秦焱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双腿之前好像受到过压迫,现在使不上一点劲,甚至都难以感觉到其存在,于是她只能先椅靠在床头一角的立柱上,等待体力恢复。
期间她还发现,房间里唯一的窗户看上去是用纸糊的,窗棂使用的是比较常见的万字纹式,这本来是象征吉祥与幸福,常用来祈愿家族安康,表达对万福万寿、功德圆满、生生不息的向往。
但是现在看来……
秦焱探出半个身子,开始更仔细的观察这个房间,出去的门就正对着床铺,大概有二十步的距离,虽然光线不是很好,但还是隐约能看见门上挂着一把铜锁,也许能用桌子上的那把钥匙打开。
但是让秦焱无法理解的一点是,这些“东西”明明有能力将自己的腰包和其他工具没收,为什么却唯独留下了那盏犀角灯呢?这可是件十分强力的防御型法器,驱邪除魔样样在行,还拥有侦测阴物灵体的能力。
大概半年前,齐老板那位神秘感拉满的师父,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渠道,从一位驱魔界里的黑市商人手里弄来了这件稀有的法器,记得当时,陆雪琪一直好奇地在犀角灯周围转来转去。
自那以后,这件法器就成为了万事屋大家出任务时,装备栏里的常驻嘉宾。也是多亏了它,委托的完成效率和安全系数都直线上升,齐老板还利用犀角灯的特性,给万事屋周围的街区都布置了警戒线,因为之前有一次,我们的委托目标居然亲自找上了门,还好萧墨轩前辈反应够快,不然可能就真的被个“小鬼”给偷家了。
秦焱这样想着,感觉身体机能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正准备下床活动时,几段先前噩梦的恐怖片段突然从脑海闪过,头脑一阵刺痛,太阳穴里像有一面小鼓在不停地敲似的。
唔呃…头突然好痛……
秦焱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残留的噩梦带来的恐惧感。那血色的天空、血河和修女那可怖的面容,仿佛还在眼前晃动……
烦人的东西,快点从我脑子里滚出去啊…
又过了一会儿,秦焱头痛的症状好转了一些,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咳...咳咳!”当秦焱试图撑起身离开床铺时,胸口处却突然传来一阵绞痛,这使她咳出了些许腥咸液体,也就是这时秦焱才意识到,连衣服口袋里备用应急的那几片硝酸甘油都不见了。
搜的还真是仔细啊…难道是和这些东西的“阴暗”特性有关吗?这么隐蔽的角落都能发现……
距离秦焱上次服药已经有段时间了,按照刚才那股绞痛感的表现烈度来看,未来的几个小时里都得十分小心,也就是遵守“能慢就慢,能缓则缓”的原则,不然肯定坚持不到万事屋的大家到来。
秦焱挪了挪身子,使鞋底触碰到坚实的地面,在她双手发力想要完全站起来时,指尖却突然触到枕畔异物——一把铜钥匙正压着褪色的《金刚经》残页。钥匙柄镶嵌的翡翠镯子碎片让秦焱瞳孔骤缩,这正是血河幻境中那条断臂上的饰物。床头柜上的铜镜映出后方暗格,锁孔形状与钥匙完美契合。
秦焱拿起钥匙在眼前端详着,心中一阵疑惑:提示吗?可是这也太明显了吧……不过现在,好像也只能按照这个方向走下去了。
用钥匙打开暗格的瞬间,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格内躺着本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记事簿,秦焱对比了下,发现大概有自己一个大拇指的厚度,记事簿的封皮上写着——保育员工作日志。
泛黄的纸页间粘连着干涸的槐花汁,当秦焱指尖触及日志时,耳畔突然炸响孩童嬉笑,几十张孩童笑脸构成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
从这些片段中,秦焱居然感受到了某些情绪,这是某种难以言表的,让人后脊发凉的,复杂、压抑,但是又有些纯粹的情感。
秦焱被这突然其来的强烈情感冲击给吓的全身一阵战栗,手中日记也滑落在地,她不敢去捡,害怕再次遭遇某些怪事。
“别碰那个!”
像是回应秦焱心中想法似的,一道稚嫩童声突然在梁柱间回荡,秦焱猛然抬头环顾四周,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就在这时,日志突然哗啦哗啦地翻至末页,几个血字在空白处浮现:【子时莫出屋,切记!】
秦焱看到这段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始在房间里寻找起来,很快她就发现房间一角里的梳妆台上有一个小闹钟,那黄色小鸭的卡通造型让她不难猜出这钟原本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焱拿起时钟,发现指针正好停在12点的位置,她又将闹钟凑近耳朵,并没有听到钟表运转的那种细微“滴答”声。
好吧,我真傻…像这种地方遗留的物品不是坏了就是只能特定时段使用,都经历这么多了,早该想到的,秦焱…
秦焱被自己下意识的“不专业”反应给逗乐了,她不禁轻笑出声,但又很快遏制住了,因为这种“外行”的行为,恰恰是自己还没能从失神状态调整过来的证明,也是身为老练“边缘行者”,在面对罕见异象时依然不成熟、不冷静的表现。
而以上这两点,放在秦焱目前所处的环境里,每一个都是致命的错误。
想到自己还是灵异万事屋的团队参谋,居然还做不到对各种灵异现象司空见惯般的脱敏,一股莫名胜负欲在秦焱心中燃烧起来。
秦焱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使自己彻底冷静下来,随后便转身走向房间中部的那张桌子,开始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
她首先确认了那盏犀角灯的情况,灯油还剩下多于一半的量,正常使用的话,一直亮着半天都没问题。还好出发前给犀角灯补充了燃料…秦焱心想到。
她把犀角灯挂在腰间,开始检查起其他可用的物品。不久后,秦焱又从床头柜中翻到了一些可以用来画符咒的黄纸,至于画笔,她用地上捡到的半截木棍,把比较尖的那一端放进床头煤油灯里,等待其被烧灼至起烟时再拿出来,这支有些原始的“素描笔”就可以使用了。
房间里能被利用的东西不多,很快就只剩下那把生锈的钥匙,她拿着钥匙在房间里到处比对起来,发现只有房门上的铜锁能与之契合,她试图用钥匙打开,却发现不管怎么样都插不进去,秦焱停下手中动作,思索一阵后想到了那个小闹钟。
子时不能出门,对吧?
虽然闹钟背面用来调制时间的旋钮早已不翼而飞,但是这并不能难倒秦焱。
“对付这些不讲常理和违背基本科学逻辑的阴物,你就得用同样不讲道理的方式回敬它们!”秦焱第一次出任务时,齐璐宸对她这样说道。
秦焱将闹钟高高举起,重重地砸在了梳妆台的一角,没砸几下就传来了玻璃崩裂的声音,在将边缘残留的一些碎玻璃渣清理干净后,她把指针拨到了9点的位置。
突然间妖风大作,房间顶部悬挂的青铜铃铛被吹的嗡嗡作响,那盏煤油灯仅剩的一点火星挣扎了几下就熄灭了。几秒后,房内的亮光又重新恢复,又等待了一会儿后,确认不会再发生什么事的秦焱,再次走到门边开始尝试。
这次,门锁很顺利的被打开了。
当犀角灯明亮的橙色火焰在长廊里亮起时,秦焱看着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准备好了秦焱,现在是工作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