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镜

李德福从乡下收来那面古铜镜时，正值梅雨季节。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霉味，他抱着用粗布包裹的镜子，小心翼翼地穿过泥泞的乡间小路回到自家的小古董店。

"老李，这次又淘到什么宝贝了？"隔壁杂货铺的张老板倚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旱烟，眯着眼睛问道。

李德福神秘地笑了笑，没有答话。他有一种直觉，这次的东西不一般。进了店，他迫不及待地解开布包，一面直径约八寸的铜镜呈现在眼前。镜面出奇地清晰，不似寻常古镜那般模糊不清。镜背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中央刻着四个小篆字——"照见本心"。

"这镜子少说也有三四百年了，保存得这么好，真是稀奇。"李德福用袖子轻轻擦拭镜面，忽然感觉指尖一阵刺痛，一滴血珠渗了出来，落在镜面上竟瞬间消失了，仿佛被镜子吸收了一般。

他皱了皱眉，以为是错觉，便没放在心上。当晚，他将镜子挂在了卧室的墙上，对着床的位置。妻子王秀兰从厨房回来，看到新挂的镜子，不由得驻足观看。

"这镜子真漂亮，就是..."她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李德福正在记账，头也不抬地问道。

"就是看着有点瘆人。"王秀兰搓了搓手臂，"好像有人在镜子里看着我们似的。"

李德福大笑："妇人之见！这可是值钱的古董，明天我就找个好买家出手。"

夜深人静，李德福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那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轻敲击镜子，又像是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他睁开眼，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正好落在墙上的古镜上。

镜面泛着诡异的青光。

李德福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镜中映出的不是他和妻子的床铺，而是一个陌生的房间——红烛高照，纱帐低垂，一个身着古装的女子正背对着镜子梳头。女子动作优雅缓慢，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

"秀兰，秀兰！"李德福推了推身旁的妻子，"你看那镜子！"

王秀兰迷迷糊糊地醒来："大半夜的，怎么了？"

李德福再看向镜子时，里面只有正常反射的卧室景象。他松了口气："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

第二天清晨，李德福站在镜前刮胡子时，忽然发现镜中的自己有些不同。他凑近细看，惊讶地发现皱纹似乎少了些，白发也不那么明显了。

"秀兰，你看我是不是变年轻了？"他兴奋地叫来妻子。

王秀兰端详片刻，摇摇头："还不是老样子？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眼花了。"

李德福不信，但也没再说什么。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要在镜前驻足良久，观察自己的变化。而每当夜深人静，他总能听到那若有若无的梳头声，有时还能在镜中瞥见那个古装女子的背影。

第七天晚上，李德福做了个梦。梦中他站在一个古老的宅院里，四周雾气弥漫。那面铜镜就挂在廊下，镜中女子终于转过身来——她有着惊人的美貌，却脸色惨白，嘴唇血红，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惨白。

"你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女子开口，声音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照得越多，得到越多..."

李德福惊醒，浑身冷汗。窗外天已微亮，他转头看向墙上的镜子，竟发现镜中的自己年轻了至少十岁，乌发浓密，面色红润。而当他摸向自己的脸时，触感却仍是松弛的皮肤和皱纹。

"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既恐惧又兴奋。

从那天起，李德福变了。他不再急着出售那面镜子，反而整天对着它照个不停。王秀兰发现丈夫的行为越来越怪异——他常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有时还会发出诡异的笑声；他的食欲大减，却对镜子有着病态的迷恋；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而镜中的影像却越来越年轻。

"德福，你得去看看大夫。"一天晚上，王秀兰实在忍不住了，"你这几天老了十几岁的样子，太不正常了。"

"胡说！"李德福突然暴怒，"我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你看镜子里，我多年轻！"他指着镜中那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自己，而现实中的他已是满头白发，脸上布满深纹。

王秀兰惊恐地发现，丈夫指向镜子的手指干枯如树枝，指甲发黑。"那镜子有问题！我们必须把它处理掉！"

"你敢！"李德福一把推开妻子，力道之大让王秀兰跌坐在地，"这是我的宝贝！她答应我了，只要我继续照镜子，就能永远年轻！"

王秀兰这才明白丈夫口中的"她"是谁。当晚，她趁李德福睡熟，悄悄起身来到镜前。月光下，镜面泛着幽幽青光。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镜中——

镜子里没有她的倒影，而是那个古装女子，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女子的嘴没有动，但王秀兰清晰地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你也想变年轻吗？照照看啊..."

王秀兰惊叫一声后退，撞倒了桌上的花瓶。李德福被惊醒，看到妻子站在镜前，顿时暴跳如雷："你想干什么？！离我的镜子远点！"

"德福，这镜子被诅咒了！"王秀兰哭喊着，"镜子里有个女鬼！她在吸你的精气！你看看你自己，都快不成人形了！"

李德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确实已经不像活人的手了——皮肤干瘪发黑，如同木乃伊一般。他踉跄着走到镜前，镜中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英俊青年，正对他微笑。

"不...这不可能..."李德福的声音沙哑如摩擦的树皮，"镜子里的才是我...外面的不是..."

王秀兰知道丈夫已经走火入魔。第二天一早，她趁李德福熟睡，偷偷去了村东头找八十多岁的赵老太。赵老太是村里有名的"明白人"，据说懂些驱邪的法子。

听完王秀兰的讲述，赵老太脸色大变："那是'美人镜'！早年间这一带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痴迷自己的容貌，整天对镜梳妆。后来家道中落，她被许配给一个老头子，出嫁前夜，她对着镜子划破了自己的脸，然后上吊自杀。死前她发下毒咒，要让所有爱美之人都尝尝容颜尽毁的滋味。"

"那镜子会吸取照镜人的精气，镜中的影像越来越年轻，现实中的人却加速衰老。等到宿主死亡，它就会寻找下一个目标。"赵老太从箱底取出一个黄纸包，"这是香灰和朱砂，你把它撒在镜面上，然后用黑布包起来，送到村外的乱葬岗埋了。记住，千万别再照那镜子！"

王秀兰谢过赵老太，匆匆赶回家。推开门，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李德福蜷缩在墙角，身体干瘪得如同骷髅，只有肚子诡异地鼓胀着。而那面镜子就摆在他面前，镜中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对着她咧嘴一笑。

"秀...兰..."李德福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救我..."

王秀兰鼓起勇气，按照赵老太的指示，将香灰朱砂撒向镜面。镜中少年顿时面容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叫。镜面泛起波纹，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快...打破它..."李德福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王秀兰抄起门边的铁锹，狠狠砸向镜子。随着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镜面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碎片里都有一张扭曲的人脸在尖叫。

房间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所有的碎片腾空而起，围绕着王秀兰旋转。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侵入身体，耳边响起那个古装女子的笑声："既然你打破了我的家，那就用你的身体来赔吧..."

李德福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向妻子，干枯的手抓住她的脚踝："跑...快跑..."

王秀兰想逃，却发现自己的腿不听使唤。她低头一看，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皱纹蔓延，皮肤松弛。而地上的一块镜片中，映出的却是她二十岁时的模样，正对着她诡异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