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可没让你走。”
那声音不再是意识深处的呢喃,而是真实地回荡在夏月面前这片死寂的空气中,清晰且刺耳。
盘踞在天幕之上的,那团由纯粹黑暗凝成的存在缓缓降下。
祂巨大而狰狞的蝠翼每一次扇动,都掀起仿佛来自彼岸的寒风,带着跨越维度的森冷与死亡的气息。那肿胀而扭曲的身躯,如同用无数尖啸灵魂缝合而成,散发出深渊般的腐败与绝望。
祂的皮肤宛如被虚空侵蚀的焦炭,布满深邃而不祥的裂痕,似乎只需一丝触碰便会崩裂,释放出更为恐怖的囚徒。
最终,祂悬停在祭坛上方,那巨大的阴影将夏月和整个祭坛完全笼罩。
而最令人恐惧的,是祂那唯一的一只巨眼。
那是一只火红的眼睛,散发着纯粹恶意的光芒。眼眶边缘不规则地裂成三瓣,像地狱中永不愈合的伤口,在黑暗中燃烧。
祂静静注视着夏月,仿佛能将她的灵魂看穿。
“精彩的表演。”
那宏大的声音在夏月脑海中震荡,带着居高临下的赞许。
“你献上的毁灭盛宴,比那些愚昧信徒的祈祷有趣得多。作为奖励,这场戏的完美落幕,就由你亲自来完成吧。”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昏迷的徐雪,将她高高托起,重重摔在祭坛中央的石板上。
“不!”夏月嘶吼一声,抬枪便射。
子弹在半空凝固,无声地崩解成灰。
“暴力,改变不了规则。”那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夏月感到自己被无形之力死死压制,动弹不得,连手中的枪也仿佛压上千斤,最终从僵硬的指间滑落,“当啷”一声坠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现在是最终的选择,我亲爱的复仇者。”
天空中的巨眼,三瓣裂开的瞳孔微微收缩,将所有恶意汇聚于她身上,“祭坛渴求一份真正有分量的祭品,一份能令戏剧升华的灵魂。”
“选择吧——是你,还是你的朋友?”
此刻,祭坛上的徐雪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便是悬于天穹的那只燃烧的地狱之眼。
“啊——!”
一声撕裂夜空的惨叫随即变了调,因为更深层的痛苦从体内爆发。
她的左手小指,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姿态扭曲、拉长。皮肤逐渐变得半透明,露出下方青黑色、疯狂搏动的血管。指甲脱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闪烁着金属光泽、倒钩般的漆黑利刃。
“好痛……夏月……好痛啊!”
泪水夺眶而出,徐雪惊恐地盯着自己变异的手指,身体剧烈颤抖。她望向夏月,那双眼里满是无助与极致的恐惧。
“救我……夏月……救救我……”
这哀嚎如烧红的烙铁,狠狠贴在夏月的心口。那眼神中的信赖,是她唯一的精神支点,却同时也是最残忍的刑具。
夏月死死盯着天空的巨眼,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那股禁锢她的无形力量悄然消散。
选什么?
是生存还是毁灭?
不,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那该死的蝙蝠精,想看的不过是她崩溃的瞬间。
——无论选择什么,都是死路。
夏月眼中的血丝缓缓退去,滔天的怒火也逐渐冷却,最终化为一片比西伯利亚冰原更寒冷的死寂。
她还有一颗子弹。
“是你用伟大的自我牺牲,换取她的生命,谱写英雄的悲歌?还是让她为你而死,让你背负永恒的愧疚堕入深渊,奏响人性的哀鸣?”
导演已准备好欣赏演员的最后独白。
但夏月没有独白。
她动了。
弯腰,捡枪,抬手,枪口却没有对准天空的怪物。
砰!
枪声突兀地响彻夜空。
徐雪身上的恐怖畸变戛然而止。那双眼里所有的痛苦、哀求、信赖与最后的震惊,瞬间凝固,随即迅速黯淡。
一切都结束了。
世界陷入绝对死寂。
剧本,被撕碎了。
夏月缓缓放下手臂,枪口升起一缕疲惫的青烟,宛如将熄的灵魂。
她转身,迎向天空中那只巨大的独眼。
“我才不在乎呢。”
她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我这种烂人,怎么可能为了救别人而牺牲自己?”
夏月那句轻佻而带着疯狂的话语,在死寂的空气中缓缓消散,连回响都被黑暗吞没。
天空中那只燃烧的独眼,第一次出现了凝滞。那携带着宇宙级恶意的火焰,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住喉咙,硬生生停顿了一秒。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
只是无趣。
像一个孩童,玩腻了心爱的玩具,毫不在意地随手丢弃。
那盘踞在天幕之上的庞大身躯,开始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向内塌缩,层层折叠。它不是飞走,也不是消失,而是被“抹除”,像在画布上被橡皮擦抹去的痕迹,从存在的概念里被彻底抽离。
随着祂的离去,被强行篡改的现实规则无声复位。
光,重新洒落人间。
东方,一轮完整而温暖的红日升起,慷慨地将生机勃勃的金色光芒泼洒在大地。天空澄澈得几乎刺眼,几缕薄云闲散地漂浮,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之前的黑夜仿佛从未存在,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清晨。
空气中那股刺鼻的血腥与焦糊味,被泥土与青草的清新缓缓稀释。微风拂过,田埂边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几只麻雀从工厂上空掠过,叽叽喳喳地追逐嬉戏,声音清脆悦耳,满是对新一天的欢喜。
阳光照在夏月身上,将她满是血污的衣襟映得刺目,显得多余而残酷。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座被遗忘的雕像,与这个重归平静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只是看着。
看着那祭坛上的尸体。
它正在无声地“分解”。皮肤、血肉、骨骼,逐层失去原有的形体,化作一滩粘稠的黑色液体,缓慢蠕动着渗入冰冷的石板缝隙。
不久,祭坛空空如也,仿佛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什么都没有留下。
夏月依旧站在那里。
太阳渐渐升高,光线从温柔的金色转为灼目的白亮。工厂废墟的阴影在阳光中缓缓收缩,那颗冰冷的弹壳被晒得微微发烫,反射出一抹刺眼的冷光。
她脚下的血迹开始风干,颜色由鲜红转为暗褐,最后与尘土混合,显得黯淡无力。
她一动不动。
时间在此凝固——一小时?两小时?或许更久。
终于,夏月动了。
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如同一具久未活动的机械被重新启动。她缓缓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迈步的一瞬间,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勾住外套口袋的边缘,触碰到一个带棱角的物件。
动作停顿。
她缓缓将那个物件掏出。
是那枚玫瑰发卡。
她没有低头去看,也没有多停留,只是反手将它丢向身后的祭坛。
“啪嗒。”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撞击,在空旷的工厂院落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枚小小的发卡,孤零零地躺在祭坛之上,落在了那片刚刚吞噬了一个生命的冰冷石板上。
它成了唯一的祭品,也是唯一的墓碑。
夏月做完这个动作,便迈开脚步。
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她一步一步走下祭坛,踏过凝固的血污,穿过狼藉的废墟,离开这座工厂。
她的背影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孤独、笔直,却带着无法言说的沉默与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