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斗帝国北部边境,凛风镇。
这里的风仿佛永远带着冰碴子的味道,刮在脸上生疼。
简陋的行辕比起天斗城王府的奢华,简直是云泥之别。
炭盆里的火努力燃烧着,却依旧驱不散那渗入骨髓的寒意。
雪星亲王独自坐在案前,身上裹着厚厚的裘皮,可依旧觉得冷。
这种冷,并非全然来自北境的苦寒,更多是源于心底那早已熄灭的死灰,和一种被连根拔起、放逐天涯的彻骨悲凉。
他面前摊着一份来自天斗城的官方邸报,字里行间充斥着对“英明神武的新皇陛下”的颂扬,以及帝国在“陛下带领下”正如何“焕发新生”、“与武魂殿友谊万古长青”的屁话。
雪星的手指,粗糙因北地风寒而有些开裂的手指,死死按在邸报上,微微颤抖。
不是愤怒,早已过了愤怒的阶段。
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力到极致的麻木。
完了。
他经营半生,苦心谋划,甚至不惜自污名声、扮演一个冲动跋扈的蠢货亲王来麻痹对手…所有的一切,在绝对的力量和碾压性的局面前,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那天,当天斗城方向传来那惊天动地的魂力波动时,他正在自己的王府里,对着地图推演几个边镇将领的调防方案——这是他暗中经营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筹码。
他的心猛地一沉。
那种级别的能量碰撞,绝非寻常!
封号斗罗!而且不止一位!
他立刻意识到,出大事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那个深不见底、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好侄儿”雪清河,终于图穷匕见了!
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自保,而是雪崩那孩子!
他立刻派出最死士的侍卫,命令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四皇子雪崩的安全!必要时,强行将他带离天斗城!
然后,他试图联络宫内的旧识,联络他安插的一些不起眼的眼线,联络任何可能知道宫内情况的人。
然而,所有的渠道,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
回应他的,是死一样的沉默。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坐立难安,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往日里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暴躁和鲁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老牌政客在危机面前的焦灼和凝重。
消息,最终还是零零碎碎地传了回来,每一条都像一把钝刀子,割在他的神经上:
太子东宫爆发大战!天使武魂现世!(果然是那小子的底牌!)
昊天锤?蓝银草?是唐三那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们竟然真的去硬撼雪清河了?(愚蠢!但…或许是一线生机?)
带毒属性的斗罗?雪清河身边的走狗也出手了!
战斗异常激烈…但似乎…僵持住了?
听到僵持,雪星的心跳加速了一瞬。
难道…真有奇迹?
唐三那群小子,真有那么大的能量?
然而,这丝渺茫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就被接下来的消息彻底扑灭。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恐怖能量波动降临了。
战斗…结束了。
太子雪清河“受惊”,但安然无恙。
雪夜陛下…听闻宫变,急火攻心,当晚…“龙驭上宾”。
闯入皇宫的“叛军”被一网打尽!
主犯唐三、戴沐白、马红俊、玉小刚、柳二龙、弗兰德…以及整个史莱克学院,还有那个投靠了唐三的力之一族,尽数被擒!
唯有唐三一人,凭借诡异手段重伤遁走,不知所踪,现已被全国海捕。
雪清河太子…已在“百官拥戴”下,灵前即位,成为天斗帝国新皇。
雪星亲王听着这些消息,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透,缓缓坐倒在椅子上,手指冰凉。
太快了…太顺畅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精心策划的阴谋!一场闪电般的政变!
雪清河…不,现在是皇帝陛下了。
他不仅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和武魂殿的全力支持,其心机、狠辣、以及对时机的把握,都可怕到了极点!
唐三他们…完全被当成了棋子,用来引爆局势,用来作为清洗所有反对派的完美借口!
他们那点可怜的反抗,在对方绝对的力量和算计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悲壮。
而他的皇兄…雪夜大帝…那个他辅佐了大半辈子,虽然有时嫌其优柔寡断,但终究血脉相连的皇兄…就这么…“病逝”了。
雪星的心口一阵绞痛,不是因为多么深厚的兄弟情谊,而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和…恐惧。
皇权之路,从来都是这般血腥冰冷。
新皇陛下的动作,快得令人窒息。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为皇兄的死感到悲伤(或许更多是兔死狐悲的惊惧),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新皇的旨意就到了。
不是问罪,不是下狱。
是一封措辞“恳切”、充满“关怀”的旨意。
旨意里说,北境凛风镇等地刚遭小型兽潮侵袭,百姓流离,亟待安抚。
皇叔雪星亲王,德高望重,体恤民情,特委以“钦差大臣”之重任,即日前往北境,主持灾后重建及抚慰事宜,彰显皇族恩泽。
旨意念完,传旨的内侍脸上带着虚伪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雪星跪在那里,心里一片冰冷。
抚慰?恩泽?
流放!这是赤裸裸的、冠冕堂皇的流放!
将他从天斗帝国的权力中心,一脚踢到这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
剥夺了他的一切实权!架空!隔离!
他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
旨意是“委以重任”,他若抗旨,就是不给新皇面子,就是不顾北境百姓死活,立刻就是现成的罪名。
他只能叩首谢恩,脸上还得挤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老臣…领旨谢恩!定不负陛下所托!”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个戏台上的丑角。
紧接着,就是他势力的全面崩塌。
他这些年暗中培养、安插的人手,那些依附着雪星亲王这棵大树谋求利益的官员、将领,甚至是一些他认为隐藏极深的暗桩…在随后几天里,以各种理由被迅速清理。
调离的调离,查办的查办,甚至有几个“意外身亡”。
整个过程,高效、精准、冷酷。
新皇陛下甚至没有亲自过问,仿佛只是随意挥了挥手,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网络,就烟消云散。
他试图通过隐秘渠道给雪崩传递消息,让他千万藏好,继续伪装,活下去。
但他甚至不确定消息是否送到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扣在了一个透明的琉璃罩里,外面的一切都看得见,却再也无法触及。
来到凛风镇的日子,是一种慢性的煎熬。
所谓的“钦差行辕”,简陋寒酸。
所谓的“抚慰事宜”,根本就是地方官应付差事,谁都知道他这个亲王失势了,表面恭敬,实则阳奉阴违。
他带来的那点亲卫,在这荒凉之地,也显得孤零零的,士气低落。
他每天无所事事,只能看着北方荒原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
回忆成了最折磨人的东西。
他会想起在天斗城的岁月。
想起他如何在朝堂上故意表现得冲动鲁莽,像个没脑子的蠢货,动不动就“我雪星今天把话放这里!”,然后闹出各种笑话,成为百官私下嘲讽的对象。
这一切,都是为了降低雪清河的戒心,为了保护雪崩,为了在那深不见底的宫廷里,为自己和皇兄这一脉,保留一点点火种。
他会想起他是如何护着雪崩的。
那孩子小时候被雪清河暗中打压、甚至可能遭遇过“意外”,是他一次次不顾体面地冲出来,用自己亲王的身份胡搅蛮缠,硬生生把雪崩护在羽翼之下。
他教导雪崩藏拙,教他装疯卖傻,教他如何在那位可怕的兄长手下活下去。
他曾以为,只要熬下去,总会有机会…
现在想来,是多么的可笑。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雪清河…或者说,雪清河背后为他撑腰的武魂殿,根本不屑于玩那些细枝末节的权术游戏。
他们直接掀翻了棋盘,用最霸道、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所有权。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过去的判断。
自己那点所谓的“心思缜密”、“善于权谋”,在对方降维打击般的手段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自己那“冲动护短”的伪装,是不是在对方眼里,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懒得理会?
这种自我怀疑,比北境的风更刺骨。
他也担心雪崩。
那孩子独自留在天斗城,那个如今已是龙潭虎穴的地方。
他能不能继续伪装下去?新皇会不会突然失去耐心?他送出的那句“活下去”的警告,到底有没有用?
每一次从天斗城来的邸报或者信使(基本都是官方通报),都会让他紧张半天,生怕看到关于雪崩的“噩耗”。
如今,局势已经再明朗不过。
天斗帝国,已经姓“武魂殿”了。雪清河,不过是武魂殿推到前台的完美代理人。
七宝琉璃宗已然归附,各大势力纷纷投诚,国内反对声音被一次性清洗干净。
星罗帝国或许会警惕,但短期内绝不会轻易开启战端。
大局已定。
他雪星,一个被流放到边境的失势亲王,还能做什么?
联络旧部?
旧部早已星散,剩下的也绝不敢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暗中积蓄力量?凭这苦寒之地?凭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拿什么去抗衡拥有整个武魂殿支持的帝国机器?
指望那个逃亡的唐三?
他自己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复仇?夺回帝国?
这些念头,现在想起来,只剩下无尽的荒谬和无力感。
他就像一只被拔光了牙、剁掉了爪子的老老虎,被困在这冰天雪地的牢笼里,除了等待最终的命运,什么也做不了。
或许,新皇陛下让他活着,让他待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惩罚和羞辱。
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理想和谋划彻底破产,让他在无望的煎熬中慢慢枯萎。
又或许,他只是懒得浪费力气来处理一个已经毫无威胁的老家伙。
炭盆里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将雪星从无边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窗外,北风依旧呼啸,如同永恒的哀歌。
他缓缓拿起那份令他作呕的邸报,将其凑到炭盆上。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张,很快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
他看着那跳动的火焰,昏黄的光映在他苍老而疲惫的脸上,那双曾经为了伪装而时常瞪得滚圆、显得鲁莽冲动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没有任何希望。
没有任何破局的可能。
他,天斗帝国的雪星亲王,曾经权倾朝野(哪怕是伪装的),如今只是一个被困在北境寒风中的囚徒。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在这无尽的寒冷和等待中,慢慢耗尽自己所剩无几的时光,并祈祷远在天斗城的那个孩子,能比他更懂得如何…活下去。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