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槐花簌簌落在国师府朱漆门楣上,将喧闹市声滤成细碎蝉鸣。
枫笛倚着雕花窗框,月白广袖垂落如流云,那双被宫人称作「能望穿天机」的蓝眸,此刻正凝着檐下跳啄的麻雀。
檐角铜铃轻晃,惊起群雀,也惊破了满院寂静。
“吱呀——”檀木门轴转动的声响惊碎了凝滞的空气。
魏溆——国师的妻子,当今宣政院副史的二女儿。
她提着月青色裙裾跨过门槛,鬓边的白玉兰发簪随步伐轻颤,倒比廊下新栽的西府海棠更显清婉。
她轻声走近枫笛,指尖抚过丈夫鬓发,温声道。
“又在看那些小东西?”
枫笛转过身时,玄色缠枝纹腰带下的龟甲卜盘微微晃动。
他望着妻子眉间淡淡的朱砂痣,喉间像堵着未化的冰雪。
“溆儿,你看这满城春色......”
话音未落,忽被窗外骤起的狂风截断,几片槐叶扑簌簌落在案上的《推背图》残卷。
魏溆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残卷上“龙战于野”的卦象被风掀起一角。
她垂眸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发间玉环轻碰发出清响。
“莫不是又算出了什么?”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暗藏的软剑——自几年前的那场变故后,她便再未离身。
“东南巽位,紫微黯淡。”
枫笛修长的手指划过案上星图,玉色指节在「天权」星位上悬停。
“这京城的繁华,恐不过是暴风雨前的虚像。”
“一旦站错队……”
他忽然握住妻子冰凉的手,蓝眸泛起细碎的光。
“明日我便修书让魏府举家南迁,你......”
“笛……”
魏溆踮脚捂住他的唇,发间玉兰香混着淡淡的药味。
“你可知父亲书房第三格暗格里,藏着多少弹劾奸臣的奏折?”
她轻轻摇头,耳坠上的珍珠擦过他掌心。
“魏家世代食君禄,岂有临危退缩之理?”
窗外乌云翻涌,一道闪电劈开暗沉天幕。枫笛将人紧紧搂入怀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魏溆发间的幽香。
他想起初见时她女扮男装在太学辩经,青衫飞扬的模样惊起满池白鹭。如今那只白鹭甘愿栖在这将倾的危檐下,与他共担风雨。
“等这局落定,我们去江南看莲。”
他在她发顶低语,掌心贴着她后背那道陈年箭伤。
“就像当年在秦淮河畔,你偷换我的策论那次。”
魏溆轻笑出声,眼泪却洇湿了他的衣襟。雷声滚滚而来,将满室情话碾成细尘,唯有案上的龟甲卜盘,在电光中泛着幽冷的光。
“我们一定会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中闯出一条生路!”
枫笛回忆……
暮色浸透窗棂时,枫笛指尖抚过龟甲上烧灼出的裂纹,青铜烛台的光在卦象上摇晃不定。
突然,他握着蓍草的手猛地收紧,瞳孔里映出龟甲上扭曲的纹路——那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大凶之象,偏偏裂纹走向又在巽位勾出吉兆,形成诡异的阴阳纠缠。
喉结滚动着咽下惊意,他广袖扫过案几,将散落的卦签归拢成整齐的方阵。
月白衣袖掠过处,烛火突然爆出一朵灯花,在卦象上投下斑驳阴影。
“二皇子……”
他摩挲着刻有星轨的紫檀木镇纸,蓝眸泛起冷冽的光。
“看似柔弱的羔羊,倒藏着噬人的獠牙。”
窗外晚风卷起满地槐叶,扑簌簌撞在朱漆廊柱上,恍惚是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回响。
枫笛望着卦象中那道指向东南的裂痕,想起今早密报里二皇子在城郊校场练兵的消息,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原来那株看似被折了枝的梧桐,竟在暗处长出了利爪。
“他……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