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十年春,建康城飘着罕见的鹅毛大雪。朱雀桥畔的画舫被积雪压得微微下沉,檐角铜铃在寒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林莲诗将《昭明文选》合在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的焦痕——那是三年前父亲在狱中用指甲刻下的《思旧赋》残句。
案头青瓷茶盏升起袅袅白雾,映得窗棂外的雪花都模糊了。她忽然想起昨夜在梦溪笔谈社听到的琵琶声,那曲调分明与自己新作的《碎月莲花赋》有着诡谲的共鸣。当"碎月沉江底,莲花泣血时"的词句在脑海中浮现,茶盏已打翻在月白色裙裾上,晕开一片深色水痕。
"姑娘可知,这《碎月莲花赋》若传入宫闱,恐有杀身之祸?"
雕花紫檀屏风突然被积雪压得吱呀作响,青衫男子踏着满地碎雪而来。林莲诗 reflexively 将诗稿投入香炉,火星溅上指尖时才惊觉自己竟忘了取剪刀。沈碎腰间的蟠龙玉佩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与记忆中大理寺卿抄家时的玉佩分毫不差。
"沈大人深夜造访,就为讨一篇诗赋?"她背过手去掐进掌心,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午间研磨的黛墨。窗外的雪更大了,掖庭宫的飞檐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是巨兽潜伏在云海深处。
沈碎随手拨弄案头的博山炉,炉中沉香屑簌簌落在《昭明文选》泛黄的纸页上。"令尊当年也是这般焚诗,"他忽然开口,"只是他烧的是《哀江南赋》,而你..."指尖划过香炉边缘未燃尽的诗稿,"烧的是《碎月莲花赋》。"
林莲诗瞳孔骤缩。三年前父亲被诬勾结北朝,抄家时她躲在夹墙里,亲眼看见大理寺卿将《哀江南赋》投入火盆。此刻沈碎的声音像浸了冰碴的琴弦,每一个字都割在她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大人究竟想说什么?"她摸向袖中剪刀,却发现指尖早已冻得麻木。沈碎突然欺身上前,青衫翻涌间带出一缕龙涎香气,与父亲狱中遗物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林氏满门抄斩那日,"他压低声音,"令尊用血在刑具上写了句'璇玑玉衡,以齐七政'。"袖中滑落半枚残破的青铜虎符,纹路竟与林莲诗颈间莲花胎记严丝合缝。
雪粒子噼里啪啦打在窗纸上,像是无数细小的箭矢。林莲诗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父亲带她进宫参加春日宴,她在御花园迷路时遇见的少年。那人身穿四爪蟒纹的月白袍子,腰间玉佩正是眼前这蟠龙纹。
"你是..."她的声音在发抖。沈碎却将虎符推回她手中,指尖掠过她腕间的烫痕——那是三年前被烙铁灼伤的,形状竟与虎符缺口完全吻合。
"明日卯时三刻,"他转身时青衫扫过满地积雪,"去朱雀桥第三根石狮子下取东西。"门帘掀起的刹那,漫天风雪卷着几片梅瓣飘进来,落在未燃尽的诗稿上,化作殷红的泪渍。
林莲诗直到听见马蹄声消失在风雪中,才敢瘫坐在圈椅里。掌心的虎符还带着沈碎的体温,与颈间胎记产生奇异的共鸣。她颤抖着展开被雪水浸湿的诗稿,"碎月沉江底"的"沉"字被晕染开,露出底下一行极小的朱砂字:戊时三刻,掖庭宫西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