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中试玉

铁门在身后闭合的刹那，永琪的杭绸衣摆掠过雕花门环，惊醒了檐角沉睡的青铜风铃。引路家丁提着的琉璃灯晃过影壁，照见太湖石上嵌入的孔雀蓝琉璃——这西域传来的工艺，竟与江南青砖严丝合缝融为一体。永琪数着回廊立柱间悬挂的羊皮灯笼，忽见灯罩下坠着的银铃铛刻着蒙古云纹，夜风拂过时，竟与养心殿檐下的惊鸟铃同声相应。

"公子请看。"家丁停在一弯月洞门前，鎏金门楣上"清荷苑"三字映着粼粼波光。推门而入，但见曲水环抱的莲池上架着九转木桥，桥柱雕着胡人献宝的异域图样。池中千瓣莲开得正艳，粉白花盏足有海碗大小，分明是移植自天山的雪域异种。永琪俯身轻触花瓣，指尖猝不及防触到池底冰晶，寒意如银针直透骨髓——这分明是舅舅提过的天山寒玉砌成的莲池。他凝视着冰层下游弋的锦鲤，忽见水面倒映出墙头人影，那小厮正盘腿坐在琉璃瓦上，用镶银匕首削着莲蓬，翠绿果壳如雨点般落入争食的鱼群。

三粒莲子破空袭来，永琪展扇作画屏状，竟见暗器在缂丝扇面上摆出个歪嘴笑脸。"好个'雨打芭蕉'！"小厮鹞子般翻身落地，袖中忽甩出油纸包着的龙须糖，"请你吃姑苏采芝斋的..."话音未落，糖块已裹着劲风直取膻中穴。

永琪旋身接住暗器，齿尖咬破糖衣的刹那，清甜里竟渗出丝雪水沁凉。这发现让他瞳孔微缩——糖块分明在寒玉池冰镇过。"小兄弟倒是会吃。"他佯装不知，折扇突点对方腕间要穴。小厮腕上孔雀石串珠叮当相撞，波斯镶工里竟掺着苏作錾刻技法，西域宝石配江南工艺，恰似这山庄里胡汉交融的奇景。

三十余招往来间，永琪渐觉蹊跷。那小厮使的"流云袖"分明是峨眉派真传，翻腕时却带着波斯弯刀术的刁钻；看似杀招的"白虹贯日"，临到面门却化作轻飘飘的拈花指。最奇是她总在紧要关头甩出零嘴——此刻三枚骨哨带着塞外牧歌的调子袭来，竟引得池中锦鲤摆尾成阵。

"这可是仙家驭兽术？"永琪故作惊叹，袖中暗扣的银针却已挑破骨哨。小厮气得跺脚，牛皮短靴上的回鹘纹金扣叮当作响："没意思！你们京城人都这般无趣！"

"这糖倒是比京城的细腻。"永琪含着半块龙须糖，状似不经意地倚住廊柱，"听闻江南厨子擅制蟹酿橙，不知小兄弟可愿赏脸共饮一杯？"他指尖轻叩石桌，暗号般的三短两长，小桂子立刻会意要去备酒。

小厮正踮脚去够檐角的铜铃，闻言突然旋身，发梢扫落几片竹叶："你这人倒有趣，打架要请宵夜..."话音未落，她腰间银链突然绷直——原是幻影的剑鞘勾住了链梢。永琪正要出声制止，她却顺势荡上房梁，倒挂着晃了晃手中酒壶："女儿红配松子糖，亏你想得出来！"

比武木牌入手时，永琪借着夕照细看檀木纹理。背面的缠枝纹看似寻常，但以指尖摩挲，能觉出阴刻的蒙古牧歌——这手法与军机处某卷喀尔喀密信如出一辙。小厮突然探身抢夺，发梢扫过他手背，带着丝若有似无的沉水香——这明明是养心殿特供的安神香。

"想要这个？"她足尖勾起石凳砸来，永琪侧身闪避时，石凳轰然碎裂，迸出的赤铁矿石在暮色中泛着血光。粉尘飞扬间，小厮腕间的七宝镯突然射出银丝，眨眼间将木牌卷回手中。

"公子且慢——"家丁的呼唤恰在此时传来。小厮分神刹那，永琪已擒住她脚踝。谁料那锦袜里竟藏着机关，细如牛毛的金针倏地弹出。永琪松手避让的瞬间，她已鹞子翻身落地，袖中甩出段红绸缠住家丁送来的木匣。

"接着！"木匣凌空飞向永琪时，她足尖轻点池中睡莲，借力跃上墙头，"改日请你吃真正的蟹酿..."话音未落，家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永琪接住木匣抬头时，墙头只剩半块晃动的瓦片，池面涟漪里沉着片撕碎的油纸，依稀可见"姑苏"二字。

檐角铜铃忽被晚风叩响，那抹青灰色身影已消失在竹海深处，唯有松子糖的余香在渐浓的暮色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