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累了的两人谁也不嫌谁,背靠背席地而坐,由着颇有耐心的太阳,将他们的影子准确投射到地上。
昊阙剑被萧萧握在手中,随意挥了挥,萧凌尘也朝身后招招手,透过太阳一丝不苟的投射,两条影子就像木偶,永不疲惫,只因弦线的抖动而游戏。
“此间事了,是时候到江湖上闯闯了,你要与我同去吗?”萧凌尘悄声问。
明德帝虽颁下罪己诏,可为他而死的琅琊王却再也活不过来。对于帝王的私心和权衡,今日前离君临天下只有一步之遥的萧凌尘估计能理解明白,但不代表释然,更不提原谅。
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人人艳羡的领兵之权,都是明德帝对萧凌尘的补偿。可是,没有亏欠,何谈补偿?
萧萧奇怪地“啊”了声,他要走她理解,毕竟覆水难收,她只是没想到他会走的这么快。
“我还以为你起码要到千金台赌两手,去碉楼小筑喝一壶秋露白,再吃上一顿天香楼的如意斋,享受下久违的温香暖玉,才会优哉游哉的骑着马离开。”
萧凌尘不着调地笑了笑,“在海上的时候,我确实这样想过,可踏入天启城后,不知为何,突然失了寻欢作乐的兴致。比起这一场场美丽的热闹,我更想仗剑行侠,快意恩仇,做个逍遥自在的剑客。如此,也算不坠父帅的声名。”
萧萧点了点头,转身将昊阙剑塞回他怀中,“你说漏了一句,还有初衷未改的自己。”
她想了想,又从襟内抽出两个小木人,把她亲手雕刻的小人儿递给了呆愣的萧凌尘,“我的木工不如你,这个小凌尘,是我轮廓勾画最好的一个。”
“我现在不会随你离开,就让这个来陪你。想我了,就按下这个按钮,保准你没空伤春悲秋。”
就像她想他想得厉害时,就会拿出他送的木刻牌萧萧,睹物思人。可是效果一点也不好,握着握着,就会有雾珠打落到木刻,连带着上面的木人萧萧,面上都浮起一层湿答答的泪水。
所以,在做这木刻时她费了不少心思,翻看起小时候黑叔叔送她的笔记,不断尝试改进,还从瑾仙那借来一整块千年沉香,才凑合出这么一个。
萧凌尘盯着手中的缩小版,懒散的用双手抱着胳膊,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的小凌尘,一时兴起,有样学样地找根枯枝当场扮起来,口里嚷嚷着,“快看快看。”
“好好好,不愧是灵动舒展,出尘脱俗的凌尘公子。”萧萧积极捧场,把体贴用在恰当的地方。
他在极力逗她笑,她便迎着笑在风中分手,能忠实于少年时代的友爱,热情和纯粹,已经是人生最严肃的事。
是夜,萧萧推却了无心的护卫,独身一人走入赤王府,她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悔。
“杀死夜鸦是我的主意,无心只是意志的执行者,要恨,你就恨我吧。”
萧羽眸光转动,心中苦涩难言:“连你也要站到我的对立面?我们不是说过,要永远永远在一起吗?”
那时候,他们只是皇族和影宗联姻的产物,是大棋子生下的小棋子,在生下他们的那个女人出走后,几近成了弃子。
他们活着,但也只是熬着,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包括尊严。
其实他们都是早慧的孩子,所以对于细微而尖锐的,见缝隙便插针的恶意,尤其敏感。
有时候,一个字都不用说,仅仅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代表了一种排斥,乃至蔑视。
她还记得,哥哥也不是生来就这般争强好胜,他会为帮助受伤的鸟儿回到枝头而高兴一整天,也向往过王叔的英雄事迹,信誓旦旦说自己长大后也要当北离最骁勇的大将军,把南诀打得落花流水。
可是,当他有朝一日明白,决定自己命运的是强弱输赢,而非学堂先生口中的之乎者也时,他就彻底改变了:
他将尊严和骄傲,都建立在空洞虚无的斗争上。
当萧羽用他委屈巴巴,人畜无害的目光投过来时,萧萧也忍不住软了语气,“不,我现在要做的,是为你铺平道路,扫清障碍。”
“真的?”萧羽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他就知道萧萧是站他这边的。只要这个事实不改变,什么夜鸡野鸭,死了就死了。
就算没有药人之术,也不过没了事半功倍的效果,这点损失他还承受得起。
见他手舞足蹈比划着,刚喂完甜枣的萧萧,又给人泼了盆冷水。
“二哥眼睛虽然好了,朝中依附他的势力却早生异心,萧凌尘的琅琊军能轻易地打进天启城,个中缘由你心知肚明。”
萧萧不顾他变了色的脸,继续插刀,“你真正的对手,由始至终都是萧楚河。他是为了洗清王叔身上的污水才回来,早无意于登临大宝,可你做着种种件件,都在成就他的仁慈和英名。”
没有他和瑾宣推波助澜,煽风点火,阔别朝堂数年之久的永安王,还不一定这么快收揽人心。
一想到这儿,她就恨不得立时让华锦授她开颅术,把他脑子里那堆有关萧楚河的废草一一抽出。枉他平日里自诩精明,一碰上萧楚河就跟撞了邪似的。
萧羽最听不得她对萧楚河的推崇,当即不服气地低声说着,“谁知道老六的心思,说不准他是装的,特意让父皇捧着求着他继承皇位。”
萧萧却郑重道:“我知道。”
“不行,你不能了解他的心思,我才是你亲哥。”萧羽一听话不对劲,忙摇着妹妹的肩膀提醒,你是我这边的!
“对啊,忘了跟你说,萧瑟他现在是我见不得光的外室,他的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