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私设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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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的晨曦,薄得如同刚呵出的一口气,穿透高耸的松针与古槐交错的枝桠,将昨夜凝在叶尖的露珠镀成破碎的金箔。奥尔菲斯独自倚在古槐虬结如苍老臂膀的树根旁,棕色的额发被晨光描了一层浅金边。他膝头摊着厚重的羊皮纸本,手中的炭笔悬而未落。林深静谧,只偶尔有不知名的雀鸟啼鸣一两声,倏地掠过,搅动那片澄澈而微凉的空气。这里,远离人烟繁杂,是他采集词语、捕捉心跳节奏的圣地。
一缕风,携着露水与初醒植物的气息,忽然绕着他打了个旋儿。接着,一片真实的、带着露水微光的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尚未着墨的纸上。
那是一瓣刚凋落的紫藤花。
近乎本能,又带着一丝被自然意外造访的惊疑,奥尔菲斯抬起了头。他棕黑色的眸子,在下一刻,仿佛被初生的太阳点燃。
并非幻觉。
就在层层叠叠、绿意盎然的古老橡树与银白的桦树环抱下,在那几乎触手可及的、被光柱照得透亮的林中空地上,她伫立在那里——一个由晨光本身精雕细琢而出的存在。
她有着如同林间最纯净蜂蜜流淌而成的长发,倾泻至腰际,几缕被风拂起,在光下细密地闪动。那并非寻常少女的发间点缀。优雅的、象征着古老森林权柄的鹿角自额前生出,枝杈般伸展,苍劲而优美的弧线间,竟缠绕着真正鲜活的绿藤与娇小的白色野花,像是生命本身在她的冠冕上窃窃私语。他的目光向下,被那身奇异的华服所攫住——并非凡俗的绫罗绸缎,而是一袭似乎由森林最柔韧的藤蔓与最新鲜苔藓织就的长裙。裙裾长而飘逸,行走间必会轻吻过苏醒的小草。纯白如初雪般的厚实绒毛沿着领口、袖口和下摆密密镶了一圈,于晨风中轻颤,显出不可思议的温柔。精致的蕾丝花纹精巧地攀附其上,如冰晶凝结的枝叶。更奇妙的是一簇簇点缀其间的、带着露珠的青翠叶芽和微小、莹白的铃铛花,仿佛她自身就是一片行走的春日花园。裙摆之下,渐渐隐现的并非人类的双足,而是修长矫健、毛色如冬日初雪般洁白光滑的鹿身,与那华服的上身浑然一体,散发出一种非尘世的奇异和谐。她侧身对着他,微微垂首,长长的金色睫毛覆盖下来,似在凝视脚边一颗刚钻出地面的嫩芽,那姿态圣洁又安详,阳光抚过她鹿角上的花瓣和裙裾边缘的白绒,所有细节都沐浴在那金色的恩典之中,清晰得令人屏息。
奥尔菲斯的心跳猝然失序,仿佛胸腔里豢养的一只小鸟第一次撞见了天空的旷远。炭笔从微颤的指间滑落,在苍绿的苔藓上滚出短促的痕迹。他忘了呼吸,忘了膝盖上的诗篇,忘记了捕捉词语那徒劳的游戏。世上所有歌颂晨光、草木与清泉的词句,在她面前,都苍白、无力,只剩粗粝砾石般的空洞。一种久已荒芜的情愫——纯粹的、对宇宙间至美造物的惊叹——像一泓突然涌入干旱河床的暖流,瞬间充盈了他。他像个站在璀璨星辰下的懵懂孩童,被庞大而无言的美攫住心神,动弹不得。
林中骤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带着惊觉的鹿鸣,清脆得仿佛用露珠凝成的铃铛敲击了一下。那鹿仙倏然抬首,一双清澈见底的琥珀色眼眸循声望来,里面盛满了真实的、未沾染尘世疑虑的诧异——像是森林本身首次在溪水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的容颜。那双眼眸的颜色是世间最纯粹的琥珀,凝固了亿万年前穿越松林的古老阳光,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在与他目光相接的刹那,时光被无限拉长、凝滞。
奥尔菲斯感到某种无形的风浪拂过面颊,带着藤蔓缠绕的力度。他下意识地屏息。鹿仙优雅地、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朝他转过身来。那缀满绿植和铃铛花的裙裾,拂过一片刚冒出绒毛般新芽的草地,带着生命最初的柔情。她并未言语,只是微微歪着头,审视着这位闯入者,鹿角上的藤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着,撒落几片细小的花瓣。
诗人找回了自己干涩的声音,每一个词都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绷紧,带着奇异的颤抖:“你…你是这片森林的歌谣吗?还是…一个我渴望已久的词语,从纸上走了下来?”
鹿仙眼中那丝惊奇渐渐被一种清澈的天真好奇所取代。她微微张了张嘴,随即又闭上,仿佛在尝试一种陌生的表达方式。几秒后,一阵微风般轻柔、带着奇特韵律和清泉味道的声音在林间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绿叶在晨光中舒展:“…光?”这个词她吐得有些含混,带着初学语言的孩子般的笨拙和试探。她的目光落在奥尔菲斯被阳光照亮的半边脸颊上。
“光?”奥尔菲斯不解地重复,随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向树枝缝隙里那筛落的光点,“你是说…这片树林里的光?”他指间悄然捏起落在那纸页上的紫藤花瓣。
鹿仙凝视着那颤动的光斑,又轻轻摇摇头,指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他面前摊开的羊皮纸本——那粗糙泛黄的纸面上,空无一字,只有晨曦温柔而无私的流淌与浸润。“写…光?”她努力组织着词句,那双琥珀眸因思考而愈发明亮,“光…落下来,住进…字里?”语言对她而言显得如此生疏,她努力表达着一种无形的感知:晨光被纸页捕捉、凝固的奇妙过程?
一股暖流,混杂着对这份纯粹感知力的惊叹,瞬间涌入奥尔菲斯心口。这位森林的灵,竟能将那无形流转、不可捉摸的光,与他这捕捉虚无词语的行为联系得如此诗性!他低头,看着膝上洁白的、浸染了晨光的纸页,长久以来追逐语言的困惑和力竭感,竟在这一刻被一种澄澈的理解所抚慰。他嘴角漾开真挚的笑意,如同长久冰封的山谷第一次感受到了春汛。他不自觉地伸出手,不是去触碰那本子,而是隔空拂过那些看不见的、正在纸面上跃动舞蹈的光点:“是的…或许它们最终能住进去,成为…像你眼眸一样的诗章。”他望向她,“我该如何称呼你?这片土地赠予我的神秘精灵?”
那鹿仙的眼中闪过一丝孩子被猜中心思般的喜悦亮光。她提起华美裙裾的一角,轻盈地向前踏了几步,裙裾边缘的白绒拂过新草,柔白如雪的鹿身与缀满绿叶鲜花的裙摆浑然一体地移动。她停在离诗人几步之遥的地方,那混合着清冽苔藓与甜美花瓣的气息变得更加清晰可闻。她抬起纤细修长的手指,指向自己额头那庄严华美的鹿角分枝:“爱丽丝(Alice)。”她吐字清晰了些,带着森林风语的天然韵律。接着,她的手指温柔地抚过那些攀附在鹿角枝丫间的翠绿藤蔓与微微颤动的小白花,仿佛它们是名字的一部分。
“奥尔菲斯(Orpheus)。”诗人郑重地回应,将手轻轻按在胸前,感受着自己温热有力的心跳,仿佛在完成一个仪式。他棕黑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爱莉丝沐浴在晨曦中的身影,每一缕金发,每一处缠绕的藤蔓和花朵,每一圈轻柔的白绒毛。她不再是林雾中的幻影,她是一个名字,一个存在——一个即将成为他贫瘠生命中最明亮色彩的词语本身。
最初的震撼感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厚的、浸润灵魂的平静。奥尔菲斯常在林间写作的旧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全新的、温柔的生命力。当羊皮纸本摊开,炭笔握在指间时,他不再仅仅面对一片寂静的空旷或内在挣扎的回声。爱丽丝会悄然出现,足蹄踏在柔软的苔藓上几乎无声无息,如同晨曦在树叶上的行走。她并不靠近干扰他的思绪,只是在他周围安静地存在。她也许会坐在几步开外一片开满嫩黄野雏菊的空地上,裙裾如绿叶织就的河流铺展开来;或者静静伫立在一棵古老的山毛榉下,让细碎的光斑跳跃在她华丽的鹿角和缀满蕾丝与微小白花的雪白裙装上;她甚至会优雅地卧下她那洁净如雪的庞大鹿身,在暖融融的日光里小憩,柔长的脖颈枕在覆盖着青草的古老树根上,那姿态宛如林地中一个恬静又尊贵的象征。
奥尔菲斯在书写间隙抬头,总能望见她。爱丽丝会回以温顺凝视——当她轻阖眼帘时,浓密的金睫如同沾染金粉的蝶翅,安静覆落;而睁开时,那双巨大的、流溢着古老阳光色泽的琥珀色眸子,便不染尘埃地望向他,仿佛能映照出他灵魂深处的所有褶皱与色彩。在那些瞬间,奥尔菲斯常常感到笔下的词语仿佛不再死气沉沉,它们跳跃着,企图挣脱纸页的束缚,渴望着与她分享林间一滴露水的甘甜,分享一阵清风携带的远方未名野花的私语。她是一面奇特的镜子,映照出世界所有未被言说的诗性。
他们交流的界限逐渐拓展。爱丽丝的语言如同藤蔓,缓慢却坚韧地在时光里延伸着枝叶。她学会了辨识诗人羊皮纸上那些奇妙的符号——奥尔菲斯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爱丽丝,露水,微风,晨光……她学得很慢,但眼神专注而执着。当她能磕磕绊绊地指着一簇新生的紫罗兰念出它的名字,或者笨拙却骄傲地拼出“树影”这个词时,那纯粹的欢欣仿佛自带光彩,让奥尔菲斯心口微微膨胀。
然而更多时候,他们共享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一次夏日的骤雨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密集的雨点砸在阔叶上发出轰鸣般的喧嚣。奥尔菲斯下意识地寻找避身之处,却见爱丽丝向他靠近一步,巨大的身躯如同一个移动的穹顶。她微微垂下那华美的、缠绕着青藤与细小白花的鹿角,其中一支正对着诗人的头顶。繁茂的枝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拱顶。雨点敲打在厚实的绿叶与坚实的鹿角分枝上,奏出清越的乐章,却半点打湿不了下方的一方干爽之地。雨水顺着她长裙上覆盖的白绒流下,如同小溪汇入瀑布。奥尔菲斯嗅到她身上雨水的清新气味,混合着植物被洗净后的、更为浓郁的清冽芳香。他怔怔地仰头,看着雨水从她缀着青绿叶芽的华丽裙装上滑落,心头涌起一种奇异的安然。
他会为爱丽丝采撷林中最甜美的浆果——饱满得即将绽开的深蓝越橘,在掌心滚动如同浓缩的夜空星子。爱丽丝会低下头,姿态极其温顺,湿热的、如同新生草叶般柔软的鼻息拂过他的指尖,才轻轻叼走那份馈赠。她唇边柔软的金色绒毛扫过皮肤,触感像最轻柔的梦。
秋意渐浓,森林披上了最为璀璨的华服。一个静谧的午后,奥尔菲斯再次沉浸在笔与纸的交流中。忽然,一点极其轻柔的触碰落在他的手腕上。那触感如此细微,如同一朵轻飘飘的蒲公英降落。
奥尔菲斯讶然抬头。是爱丽丝。她不知何时卧在了他身边的落叶层上,巨大的白色鹿身散发着暖意。那美丽、缠绕着深秋红枫叶般绚烂藤蔓的鹿角微微低垂,恰好伸到了诗人的手边。更奇妙的是,那鹿角的一根尖端,卷绕着一小段极细的、还带着坚韧生命力的藤蔓。那藤蔓的末端,正极其轻柔地缠绕在他的手腕脉搏处。藤蔓的柔韧枝条,以一种小心谨慎却又带着坚定渴望的力度,一点点向下延伸、卷绕着,触碰到他掌心里那张写满了诗的纸页边角,轻柔地、带着探索意味地试图将那承载着无形语言的页面稍稍掀开来,像一个无声的恳求。
一种纯粹得令人心尖发烫的亲近。奥尔菲斯屏住了呼吸,感受着那藤蔓的微凉与轻柔力道。她没有语言要求,她用自己的方式在渴望着分享他的世界,分享那些从他笔端流泻到纸上的秘密心声。他棕黑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安静的、带着期待的琥珀色双眸——那里面跃动着比这个金秋午后所有燃烧的黄栌与红枫加起来还要炽热的光芒。
刹那间,奥尔菲斯感到胸腔里有诗句如潮水般激越奔涌,他听见自己灵魂最深处的声音,像森林的风,清晰地拂过所有的伪装:“我心口上唯一的一抹亮色……”这句滚烫的话语似乎即将脱口而出。他张开口,最终却在喉间凝结。他深深地望进她澄澈的眼眸深处,转而漾起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
他轻轻放下炭笔,让那有着生命的细小藤蔓继续缠绕着自己的手指,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羊皮纸本平摊在两人面前干燥柔软的草地上。金秋明净的光线透过稀疏的树冠投下暖洋洋的光斑,照亮了那些墨色的符号。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露珠滴落在寂静的水面上:“你看,爱丽丝,这一句…是在诉说那一天清晨,你裙角拂过的第一株野莓开出了花……”
霜冻的脚步无声潜入密林深处,驱散了最后一丝暖意。曾经葳蕤的古木只剩倔强的枝丫如嶙峋手臂刺向灰铁色的天空。天空,不再是阳光的坦途,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铅灰,低沉沉地仿佛要将整个森林压垮。空气像淬过冰的铁刃,每一次呼吸都在肺腑间留下冰冷的刮痕。
然而,一种更加不祥的预兆如同霉菌,在森林的骨髓里悄然滋生、蔓延。
最初的迹象隐匿在寂静里。那是连最习惯冬日死寂的寒鸦都焦躁起来的寂静。溪流不再低语,封冻成沉哑的白色石板。风也停了,一种深重的、凝滞的寒意,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树木最核心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