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山下的人都说神女庙里的的神像是真神幻化!那真神就生活在须弥山里,冰清玉洁,餐风饮露。一回她来到人世间,一个小伙子对她一见钟情,她也回应了小伙的爱恋,因为人神有别,所以他们约定一生一见,直到小伙轮回结束。
其实神女有配偶,那是另外一个神明,他强大、古老、残忍、冰冷,遍照遍彻,洞悉一切。她对她的神自然而然的臣服。她在须弥山时总觉得冷,冷的钻心蚀骨,愈冷她就愈圣洁,愈冷她就愈高高在上,她的心已经被来自未知之境的冰雪冻伤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愿离开须弥山与她的神分离,而她的神总是闭着眼睛,垂首在她膝上,抚弄她的长发,告诉她:你才是我永生的神明。
他们是神和神的半身,互为信仰,彼此臣服,从宇宙初生,直到永恒。
她和凡人的每一生相见,她的神都会睁开眼睛,看着盘古大陆的阳春三月,那杏花烟雨中的相会。
每一次,那凡人都会说同样的话,重复上一世的对白:
少年:你是神吗?
神女说,是!
少年:你来尘世找人吗?
神女笑而不答。*
少年:我可以再见你吗。
神女颔首,杏花飘入掌中,朱唇微启:可以。
又是人间三月,凛冬未散,万物归藏,天地间大雪弥漫,她的神到了神女庙,他睁开眼睛,神庙散漫花雨。神女受到感召,她诚惶诚恐站在他身边,她的神负手而立,轻声说:还挺像。
这场谈话最终以神居高临下的质问结束:“你怎么敢和凡人立约?”
她充满恐惧,搜肠刮肚的想为那个每一生都只求见她一面的灵魂说点什么。可她为什么不能和凡人立下约定!思及此处,她微嗔薄怒的扭过头。谈判戛然而止。
世上的人说,神女和凡人相爱了,触怒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要让世上的人受苦,打乱气候,好让他们没有见面的时节。
那是她的神发怒了!他们居住的地方雪天冰盖,冰封万里,寸草不生,寒心刺骨。
她水蓝色的斗篷在白雪世界发着圣洁的光,层层密密的冰花覆在其上,她无惧寒冷,表情淡漠又坚定,好似她无坚不摧,战无不胜。好似她从来没有过感情,从来都不会心痛。
她和她的神在激烈交锋,她是仁慈,是悲悯,是感性。她的神是创造也是毁灭,是福祉也是灾难,是理性也是冷酷,是公正,更因公正而无情。
最终,她的神败了, 她的神,那古老的神明,用他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她蓝色的斗篷,瞬间失去所有力气,他颓废的倒在她膝上,闭上眼睛,她的神沉睡后,冰雪融化,草长莺飞,又到了杏花纷飞的好时节。
她轻抚着神明的长发,待他睡意沉沉,她还是分身下界,去见了那个等她的灵魂。
她心事重重的走在开满杏花的小道上,看着世间万物生长,百事待兴,为那几十年冰雪,杏花小镇几乎沦为空城,断壁残垣,一切存有脆弱又疲,如今气温回升冰消雪溶,春光缭乱,她路过那条小河,回到杏花小镇,见杏花潇洒开谢,想起那时死去的人又轮回到这个地方,继续他们未了的故事,心中又生出希望。
她来见的那个人上辈子贫困交加,因不甘忍受极寒,竟异想天开要和老天爷要个说法,他以为天在山上边,所以耗尽一生时光爬上须弥山,可到了须弥山才发现,原来天还在须弥山上面的上面,天横四野,地平线无穷无尽,而他有限年光,精力已竭,他发狂大喊,声声泣血:
老天爷,老天爷,你在哪啊,你瞎了吗,你睁开眼看吧,人都要死完了,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啊……这世间修桥补路无尸骸骨,杀人放火金腰带,凶狠恶毒的人万事顺遂,善良守礼步步逢灾,老天爷,这难道就是你的道理吗,还是说,你根本不存在,而我们 这些悲弱善良的人是一个笑话……
他瘫在雪里大笑起来,皴裂的嘴唇裂出道道伤口,血珠滴在雪地上,不知怎么他听到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你流血了,孩子!”
他满眼含泪的寻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生命将到尽头,回忆层层揭开,眼前的老妇人和那年杏花烟雨中忽然出现的女神重合,他深觉可笑,心理暗道女神这个装模作样的女人,还不如神女庙里那泥塑的神像,至少,至少,那个泥塑的神像听过他深埋心底不能告人的相思,而她,这个高高在上的神女却用谎话诓他生生空待,世世轮回!
神女一边回忆一边叹息,她遥遥望去天地已新,层峦叠翠,深浅重重,径直走到一棵杏树下 ,见满树英华,芬芳吐瑞,不禁动容。
又是一年杏花春呐,宿命之神会怎么安排春天的故事呢,那个杏花烟雨里青年头带方巾,手里拿着一册书,摇头晃脑的念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正畅想间,猛然见到一个头上沾满杏花的姑娘,他疾驰近前,情不自禁的问道:姑娘,你怎么长得这么漂亮,你是神吗?
神女闻言娥眉舒展,朝书生灿然一笑道:我和你是一样的。
青年不知为何又问:我能再见你么?
神女说:好。
书生喜上眉梢:什么时候?
神女笑而不答,飘然而过。
神女回到须弥山,须弥山中风雪弥漫,她合身归一,惊动熟睡的神明,眼见她的神的眼睛重新睁开,她抚过他的双颊说:“睡吧,我的神明”,她的神垂首在她膝上,闭上眼睛:“时候到了!记得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