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庙西街的槐树在暮色中簌簌作响,三丈白绸悬在"万世师表"牌坊下,像条垂死的白龙。周明礼站在青石阶上,看着白绸中央的描金龙纹牌位在风中翻卷,突然觉得后槽牙发酸——那是光绪三十一年御赐铁路商办的诏书拓本,如今被剪成先皇灵位的模样。
"周先生也觉得僭越?"赵三小姐的声音从牌坊阴影里传来。她换上了靛青短打,鬓角白绒花却愈发醒目,"当年先帝爷的朱批,如今倒成了罪证。"她扬起手中《蜀报》,头版摄政王斥责川民"妄揣圣意"的上谕被朱砂圈得血迹斑斑。
周明礼刚要开口,街角传来木轮碾过条石的吱呀声。王德顺推着独轮车挤进人群,车上杉木板还带着龙泉山的松脂香。木匠布满裂口的手掌抚过木板,突然抄起斧子劈向车辕。寒光闪过,八尺长的木胚裂成两半,露出内里暗红的木芯。
"这是...血柏?"药铺李老板挤到前排,鼻尖几乎贴上木纹,"巴山千年才出一棵的奇木,王师傅你这是..."
"给列祖列宗刻长生牌位。"王德顺的声音闷如雷声滚过青石板。他蹲下身开始刨制木牌,每推一次刨刀,暗红木屑便蝴蝶般纷飞,落在人们藏青、土褐的衣摆上,像溅开的血珠。
更鼓声自皇城方向传来时,两个脚夫扛着竹滑竿挤进会场。滑竿上颤巍巍下来个白发老者,周明礼心头一紧——存古学堂监院宋老夫子拄着龙头杖,朝服补子上绣的锦鸡已被虫蛀出破洞。
"取老夫的歙砚来!"老人枯手抓住随行书童。当龙尾砚从织锦匣中取出时,围观人群发出低呼。这方御赐砚台曾让宋老夫子拒见总督特使,此刻却在暮色中泛着不祥的青光。
"砰!"
砚台砸在青石砖上的脆响惊起满街麻雀。墨锭碎片迸溅开来,在赵三小姐颈侧划出血痕。宋老夫子却恍若未觉,颤抖着蘸取额角流下的鲜血,在宣纸上挥出"川人血性"四个狂草。最后一笔拖出三寸余长的锋刃,将纸面生生割裂。
"反了!全都反了!"绸缎庄刘掌柜突然尖叫着后退,撞翻了香烛摊子。众人顺着他惊恐的目光望去,只见王德顺握凿子的左手鲜血淋漓——木匠竟将钢凿刺穿虎口,任由鲜血顺着杉木纹路流淌。
血珠滴落在光绪诏书拓本的金粉上,绽开朵朵暗梅。周明礼感觉喉头涌上腥甜,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院试放榜的场景——也是这样的血色黄昏,落第的自己将朱笔折成两段。
"川人死争!"
王德顺的暴喝震得牌坊积尘簌簌而落。血淋淋的手指在木牌背面刻下深痕,反手字从右向左逆势而行,每一划都带起木纤维断裂的脆响。周明礼突然意识到这是雕版印刷的技法,那些倒写的笔画在木纹中组成暗码。
更鼓敲到第三响时,街尾传来马蹄铁撞击条石的脆响。三十余名灰衣汉子从巷陌涌出,腰间鼓起的形状让药铺李老板倒吸冷气——川西刀客的牛尾刀,出鞘必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