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路同志会今日在此立誓!"赵三小姐跃上香案,白绒花在晚风中炸成蒲公英,"凡我蜀中儿女,头可断,血可流,川汉铁路不可失!"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方暗红的烙痕——川汉铁路公司股东印鉴的纹样。
人群如沸水般翻腾起来。绸缎庄伙计撕开整匹阴丹士林布,布匹展开的裂帛声里,周明礼看见自己的学生混在人群中。那个总在《孟子》书页间夹铁路股票的少年,此刻正用裁衣剪将长衫下摆铰成布条。
"先生!"少年将染血的布条塞进他手中,"城西砖窑的工友们在等您题字!"周明礼低头看去,布条上歪斜的墨迹写着"破约保路",其中"破"字少了两点,却添了把滴血的匕首。
王德顺突然将刻好的木牌举过头顶。暮色中,"川人死争"四字仿佛在自行渗血,木纹里的暗码在牌坊灯笼映照下显出诡异的光泽。灰衣刀客们同时抽刀,牛尾刀弧形刃口划出三十道冷月,刀背铁环的撞击声竟暗合着远处教堂的晚钟。
"慢着!"
沙哑的吼叫刺破喧嚣。穿灰布短打的独眼汉子挤到香案前,腰间牛皮鞘里插着半截断刀。周明礼认出这是常年蹲在赵家渡茶馆说评书的罗铁嘴,据说他那只瞎眼是被法国巡捕的枪托砸坏的。
"赵尔丰的新军..."罗铁嘴独眼里闪着幽光,"已经在盐市口架起克虏伯大炮!"他猛地扯开衣襟,胸口鞭痕交织的皮肉上,墨色刺青赫然是川汉铁路路线图,"昨夜督府地牢死了十七个弟兄,尸首扔在锦江喂了鱼鳖!"
惊雷在此时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在光绪诏书的金粉上,将"商办"二字冲成浑浊的泪痕。周明礼握紧的布条突然被抽走,转头看见王德顺正用木工墨斗在布上弹线。血水混着雨水顺着木匠的指节流淌,在布面勾出巴蜀三十六州的山川脉络。
"周先生可知这是什么?"赵三小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手中铜烟枪指着墨线交汇处,"龙泉驿往北三十里,有座废弃的兵械所。"她呼出的烟圈在雨中凝成白练,"家父去年运进去两百吨铁轨钢胚,说是要铸什么...哦,对了,铸轨道钉。"
惊雷再次炸响时,周明礼看清烟圈指向的位置——正是他老家眉州的族田。那株百年银杏的倒影在布面墨线中摇晃,恍若万千举起的臂膀。
"咣——!"
铜锣声撕裂雨幕。穿号衣的衙役撞进人群,惊惶中带翻香案,光绪诏书拓本坠入泥泞。周明礼下意识俯身去捡,却见拓本背面渗出密密麻麻的红字——分明是川汉铁路股东联名血书!
"抓乱党!"
嘶吼声从街口传来。新军骑兵的马刀挑飞了"万世师表"牌匾,德国造毛瑟枪的枪托砸向跪地护住木牌的王德顺。周明礼突然被拽进牌坊暗影,赵三小姐的指甲掐进他手腕:"先生快看!"
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宋老夫子正将残破的歙砚塞给罗铁嘴。砚台底部"宣统御制"的篆文在闪电中清晰可辨,而老人朝服补子下露出半截洋火匣——磷面在雨水中泛着鬼火般的幽蓝。
"砰!"
第一声枪响时,周明礼被王德顺扑倒在地。木匠后背炸开的血花溅在光绪诏书上,将"永归商办"染成赤红。混乱中,他看见罗铁嘴用断刀撬起青石砖,将那方染血的歙砚埋入地下——墨锭碎片在泥水里排列成箭矢形状,直指龙泉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