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礼滚向石狮时,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王德顺的血手印。木匠用断指在铁门上涂抹的图案,竟是茶馆紫铜茶炊上的饕餮纹。当第五颗铆钉被血手印覆盖时,整扇铁门突然发出洪荒巨兽般的咆哮。
爆炸的气浪将周明礼掀出三丈远。他跌进漕运图血泊的"蜀"字中心,浑浊的血水灌进鼻腔时,竟尝到赵家渡茶馆的峨眉毛峰香——那是三千人混着泪与汗的血,是百年银杏树浆的苦,是铁轨钢胚淬火的涩。
"轰!"
第二声爆炸来自地底。赵三小姐埋设的德制地雷将青砖地掀成浪涛,铸铁狴犴的残肢飞上云霄。硝烟中,周明礼望见王德顺站在铁门废墟上,木匠手中的马克沁枪管通红如烧铁,后背"川人死争"的刻字正在淌血。
"快走!"赵三小姐拽着他钻进排水暗渠,"罗铁嘴在龙泉驿等..."话音未落,暗渠石壁突然渗出粘稠的黑油。周明礼摸到石缝间的引线时浑身冰凉——整个成都地底,早已被赵尔丰埋下德国人提供的沥青火药。
渠口透进的光束里,突然飘落半张焦黄的纸。周明礼接住时手指颤抖——这竟是他在茶馆遗失的《川汉铁路进度图》,只是此刻图纸背面显出血写的诗句:"龙泉山月照铁衣,锦江犹唱先帝词。"
暗渠深处传来瓦罐碰撞的脆响。十二个穿号衣的幼童鱼贯而出,每人捧着个青瓷骨灰坛——坛身上"川汉铁路殉工"的朱砂字还在往下淌。为首的孩童掀开坛盖,里面赫然是茶馆说书人罗铁嘴的牛尾刀,刀柄缠着浸透火油的孝布。
"时辰到了。"孩童的嗓音还带着乳臭,手中火折子却已擦亮,"请先生为川人引路。"
周明礼望向赵三小姐。她正将白绒花插入发髻,花心射出的光束在暗渠水面上勾勒出巴蜀地形图。图中龙泉驿的位置,一枚带血的铁路道钉正缓缓升起,钉头上的蟠龙纹在火光中逐渐清晰——正是茶馆紫铜茶炊里煮出的那枚"夔门钉"。
"用这个。"赵三小姐将道钉按进他掌心,"家父在汉口验货时发现,所有伪劣钢轨都缺了这枚道钉的暗纹。"她的指甲在钉身某处凸起用力一按,道钉突然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微雕的川西军械库分布图。
暗渠外突然传来川戏的唢呐声。周明礼听出这是《单刀会》的调子,但唱词已改:"莫道书生无胆气,龙泉山下埋铁衣..."他握紧道钉冲出渠口时,朝阳正刺破硝烟,将总督衙门的残骸照得纤毫毕现——那扇千疮百孔的铁门上,三百八十四颗铆钉竟全部转向,露出内藏的铜管密约,在风中奏响招魂的哀鸣。
王德顺的马克沁机枪突然哑火。周明礼看见木匠从腰间抽出雕花墨斗,染血的墨线弹向铁门残骸。当最后一根线绷直时,所有铜管密约同时炸裂,雪片般的洋文契约在成都上空纷飞,宛如一场迟来的清明纸钱。
"去龙泉驿!"赵三小姐跃上不知从何处冲出的白马,"那里有家父藏的二百吨钢胚..."马蹄声淹没在晨钟里,周明礼回头望向血泊中的"蜀"字,发现三千人的血竟在青砖上蚀刻出铁轨的纹路,直指东方初升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