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山巅的薄雾被血染成绛色,王德顺将断成两截的木工尺插进焦土时,尺身上的"鲁班经"刻度正渗出水珠。这是周明礼连夜用蒙顶茶露写的密码,遇热显出的却是《革命军》的段落。山脚下,最后两门土炮在嘶吼中炸膛,飞溅的犁铧碎片在晨曦里下起铁雨。
"王哥!东线顶不住了!"少年伙夫拖着残掌爬上山岗,指缝里还嵌着德制子弹的铜被甲。他指向雾气翻涌处,新军的龙旗突然成片倒下——那些冲锋的灰影竟穿着总督衙门的号衣,刺刀上挑着的却是赵尔丰的团练教头。
王德顺的血斧劈开弹药箱,德国火药混着香灰倾泻而出。这是文庙连夜赶制的"忠义砂",老道人们把光绪牌位的檀木底座磨成粉,说能破洋枪邪气。当马克沁机枪的弹链扫过山脊时,漫天香灰竟在朝阳中凝成巨龙,将弹道折射向新军本阵。
"时辰到了!"山腰传来赵三小姐的呼啸。她的白马已换成德国军马,鞍鞯上绑着的紫铜茶炊残片奏出变徵之音。王德顺看见她手中高举的物件,瞳孔猛地收缩——那是在千佛崖找到的钢胚,此刻被锻成三尺青锋,剑身暗纹正是血柏木牌的北斗七星。
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时,龙泉驿古战场突然陷入死寂。新军的马克沁机枪集体卡壳,子弹在膛内炸成铁花——周明礼安插在军械局的细作,终用茶馆血泊里提炼的芒硝完成了最后一击。王德顺的斧头在此时脱手,旋转着斩断龙旗旗杆,旗面裹住机枪手的瞬间,赵三小姐的钢剑已刺穿督战队长的咽喉。
"看天上!"少年伙夫突然哭喊出声。七只绑着血书的信鸽掠过战场,最前头那只爪子上系着武昌首义的十八星旗。王德顺摸出存古学堂的《尔雅注疏》撕成碎片,纸页在硝烟中化作引路幡——每片残页都显出血写的"鄂"字,那是周明礼用赵三小姐的银簪蘸着朱砂写的密令。
龙泉山的岩石突然开始歌唱。三百盐工用钢钎敲击着裸露的矿脉,古老的《薅草锣鼓》调子里,藏着铁匠铺的摩斯密码。赵尔丰的德国顾问举起望远镜时,惊见岩壁上浮出巨幅铁路图——正是茶馆被焚那夜,周明礼用茶渍绘在《川汉铁路进度图》背面的蜀道全貌。
"放闸!"罗铁嘴的独臂拽动铁链。锦江上游突然传来洪荒般的咆哮,两百吨钢胚从千佛崖倾泻而下,在晨曦中铸成流动的铁长城。新军的骑兵被钢水洪流吞没的刹那,英国领事馆的钟声敲响正午十二点——江面上的波光突然全部转向,将探照灯折射向总督衙门残破的匾额。
王德顺在冲锋中摸到怀里的樟木人偶。人偶后背的暗格弹开,露出半张烧焦的《蜀报》——首版头条的"武昌光复"标题下,竟印着周明礼在龙泉驿的戎装照。木匠突然明白那夜在排水渠,书生为何坚持要穿他的粗布短打。
"保路同志军!"漫山遍野的怒吼震落秋霜。穿长衫的学子与裹麻衣的农夫并肩冲锋,茶馆说书人的惊堂木成了砸开弹药箱的利器。赵三小姐的白马踏过德国山炮残骸时,剑锋挑起的铜制鹰徽正坠入紫铜茶炊的残片里,熔成滴血的太极图。
午时三刻,赵尔丰的帅旗轰然倒地。王德顺用最后力气将木工尺埋进战壕,尺缝里突然生出嫩绿的银杏苗——正是周明礼族田里那株古树的种子。少年伙夫的血掌按在树苗上时,残存的同志军突然齐声诵起《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江风送来武昌的枪炮声,赵三小姐的钢剑插进龙泉石壁。剑柄上的北斗七星与天际星辰呼应,照见千里外长江上的起义火轮。周明礼的长衫下摆还在燃烧,他却捧着存古学堂的祭酒樽,将混着硝烟与茶露的烈酒洒向东方:"今日方知,陆放翁的'王师北定中原日',竟要由川人南征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