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的夏雨敲打重庆码头时,周明礼在海关钟楼的阴影里嗅到了桐油与《共产党宣言》的混合气息。青砖墙上的"川汉铁路万岁"标语被雨水冲淡,露出的德文军火广告上,密密麻麻钉着龙泉驿土炮的碎瓷片。
"周先生,上海密电。"穿阴丹士林布裙的女学生递来油纸伞,伞骨间夹着铅印的《劳动界》。报纸边角浸着黄浦江的咸腥,***执笔的《所希望于劳工会》背面,茶渍正显影出川汉铁路股东名册——王刘氏的名字被朱砂圈红,旁注"安源路矿工人夜校"。
嘉陵江的夜雾中,赵三小姐的短发在货轮探照灯下泛着铁灰。她手中的道钉枪已改造成钢笔模样,枪管里填着汉阳造的滚珠与《新青年》剪报:"汉口铁路工会遭镇压,林育南同志指名求援。"
货舱开启的瞬间,周明礼的茶炊残片突然发烫。成箱的日制铁轨下压着《共产党》月刊,封面李达的肖像被刻意污损,露出底层的川汉铁路全图——用道钉孔标注的安源、长辛店等地名,正渗出1911年的血渍。
"他们在拿铁路线铺革命网。"王德顺的斧头劈开木箱,德文说明书簌簌飘落。少年测绘员——如今已是川东特委交通员——用游标卡尺丈量铁轨间距:"和当年奥匈帝国改炮台的手法一模一样,但这次…"他突然顿住,卡尺尖端挑出半片紫铜茶炊残片,饕餮纹里嵌着《国际歌》的五线谱。
夔门古炮台的月光下,赵三小姐的学生装换成工装裤。她将道钉枪抵住日制铁轨的接缝处,扣动扳机的刹那,《劳工歌》的旋律随道钉迸出——三百根铁轨共振出《英特纳雄耐尔》的调子,惊得日本监工的怀表链子崩断。
"周先生看这个!"安源矿工装扮的青年从枕木下钻出,掌心的煤灰里混着金粉——那是汉口铁路工会的密信,用汉阳造枪油写的暗码:"七月二十三日,沪上渔阳里。"
货轮汽笛突然凄厉长鸣。周明礼被拽进锅炉房时,茶炊残片与蒸汽阀门的碰撞迸出火星。压力表玻璃映出他衰老的瞳孔,表盘背后粘着的《川汉铁路章程》正在碳化,显露出用芒硝写的南湖坐标。
暴雨倾盆的午夜,王德顺的斧头在日资码头劈出北斗凹痕。雨水灌入刻痕形成星图,指引着江底沉没的德制炮舰残骸。赵三小姐的白马跃入江心,马尾绑着的《共产党宣言》在漩涡中舒展成旗帜,罩住正在打捞毒气钢轨的日本潜水艇。
"该换人间了。"周明礼将最后半本《孟子》投入熔炉。火焰吞没"民贵君轻"的瞬间,成渝铁路的测绘仪突然疯转,指针在川汉铁路旧图上划出新的轨迹——那线路穿越安源、长辛店,直指嘉兴南湖的粼粼波光。
七月晨雾中,赵三小姐的道钉枪射出最后一枚信物。紫铜茶炊残片穿过十二年硝烟,稳稳嵌入南湖画舫的榫卯。当那声"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宣言荡开涟漪时,千里外的龙泉驿古战场,三百根铁轨突然破土而出,在朝阳下拼成锤镰交织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