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山的雾浸着鸦片香。
董怀德（原董三娃）蹲
树皮突然传来三长两在百年黄桷树的气根间，看着脚下蜿蜒的运烟队。三十匹骡子驮着贴"云土"封条的檀木箱，马帮汉子却个个戴着川剧武生的脸谱——是谢俊成的"浑水袍哥"在给杨森运烟。
短的叩击声。
"董哥，香堂要开'刀山阵'了。"十五岁的沈玉茹倒挂在枝杈间，红头绳扎的双髻活像年画里的散财童子。她如今是"仁字旗"的"巡风幺妹"，腰间却别着把德国撸子。
董怀德抛玩着杨森部的通行铜牌："告诉徐先生，这批烟土走的是嘉陵江漕运密道。"
"徐先生让你莫插手。"沈玉茹翻上树杈，露出绑腿里的牛皮地图，"青木关有批汉阳造今晚到，同盟会要'借'来打制刀牌。"
江风突然送来丝腥甜。
运烟队最末的骡子突然惊厥，檀木箱裂开道缝，泻出的不是烟土，而是暗红如凝血的人参——是长白山老参！董怀德瞳孔骤缩，这价比黄金的药材，去年只在重庆海关监督的寿宴上见过。
沈玉茹的撸子已顶上膛："杨森在给朝廷运辽东贡品！"
她话音未落，江面突然漂来艘朱漆画舫，船头站着个戴枷锁的魁梧汉子，背后插着"铁路凶徒"的亡命牌。
铁佛镇城隍庙的戏台正在"打游台"。
雷素云描着旦角妆容，水袖却藏着把攮子。今日是仁字旗十年一度的"高装祭刀"，四乡八镇的信众都来抢童子，却不知戏箱里藏着一百二十把开过刃的鬼头刀。
后台突然响起沙哑的咳嗽声。
"云姑娘，该你'游十殿'了。"班主撩开帘子，露出半张被火油毁容的脸——正是穿云洞血案中"死去"的谢四娘！她左手的铁钩挑起雷素云的下巴，"记住，过刀山时要踩'禹步'。"
鼓点骤急。
雷素云踩着三寸厚底靴踏上主台，见十八罗汉扮相的刀手已列成八卦阵。本该供关帝像的位置，如今竖着根缠红绸的铸铁旗杆，杆顶飘着面残破的黄龙旗。
"跪——"
礼官突然暴喝。雷素云瞥见第一排香客中混着戴斗笠的徐茂森，他面前的地砖刻着"酉"字——按昨夜密信，这是引爆土雷的机关方位。
戏台梁柱忽然垂下十条红绫，裹着"童子"的草人刚落地，台下便炸起抢夺的声浪。雷素云的水袖甩向旗杆时，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云儿，你娘在奈何桥等你。"
沈玉茹的刀锋抵住画舫艄公的咽喉。
"说！这死囚是谁？"
艄公的川北口音带着哭腔："是...是宜昌铁路局的段长，保路同志会的乱党......"
董怀德已割开囚犯的枷锁。那人抬起血肉模糊的脸，竟露出笑意："怀德兄弟，还认得我这'铁脑壳'么？"
董怀德如遭雷击——是万国青年会的铁伞人！去年在成都送他《革命军》油印本的，正是这位"张铁头"先生。
画舫底层突然传出孩童啼哭。
沈玉茹踹开舱门时，二十多个捆着手脚的幼童正往麻袋里钻，每人后颈都烙着"官奴"火印。张铁头一拳砸在舱板上："狗日的盛宣怀！竟拿童工抵铁路借款！"
江面突现火光。
谢俊成的炮艇从雾中钻出，甲板上架着格林快炮："同盟会的龟儿子，老子等你们好久了！"
董怀德抓起两把老参塞进童奴嘴里："含住！能保命！"话音未落，第一发炮弹已掀飞画舫桅杆。
城隍庙的香堂血雨倾盆。
雷素云的攮子刺穿第三个刀手的咽喉时，终于触到旗杆基座。她拧动机关，铸铁旗杆轰然倒塌，裹着黄龙旗砸向雷明远所在的东看台。
"云儿！"雷明远的峨眉刺挑飞旗杆，却暴露了西看台的杨森副官。徐茂森趁机踩下"酉"字砖，埋在后殿的土雷接连炸响，二十箱汉阳造在硝烟中显露。
谢四娘的铁钩撕开戏装，露出满身火铳："袍哥弟兄！保路即保川！"
原本厮杀的香客突然调转刀口，那些"抢童子"的百姓竟从草人里抽出步枪——都是乔装的保路同志军！
雷素云的水袖缠住杨森副官的脖子时，瞥见父亲正与徐茂森对砍。两柄鬼头刀相撞的刹那，徐先生突然用袍哥黑话喊："金堂印换青天白日！"
雷明远的刀势骤乱，左肩被削去大片皮肉。雷素云这才看清，徐茂森刀柄嵌着的正是董怀德那枚"沧白"铜戒！
董怀德抓着沈玉茹跳江时，嘴里老参苦得发麻。
炮艇的探照灯扫过江面，照见谢俊成站在格林炮后狂笑："给老子往死里打！"
怀中的沈玉茹突然拧开撸子枪柄，倒出颗蜡封药丸："含住！这是南洋'闭气丹'！"
两人沉入江底的刹那，董怀德看见无数惨白的手臂从淤泥中伸出——都是被铁链捆着的童尸！沈玉茹的匕首猛刺江底岩石，竟露出个铸铁舱门，上铸"德商礼和"徽记。
舱内堆满德制军火。
沈玉茹擦燃磷火棒："杨森用童工换的克虏伯山炮，正好打他龟儿子！"她撬开弹药箱的动作熟练得惊人，董怀德突然按住她手腕："你到底是哪个堂口的？"
江面传来闷雷般的炮击声。
沈玉茹的眼眸在磷火中幽如深潭："我属'洪门五房'，奉孙先生令入川七年矣。"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间的斧头镰刀纹身，"当然，袍哥叫我们'长毛余孽'。"
铁佛溪突然倒流。
当董怀德扛着德制手雷冲出江面时，正看见张铁头用铁伞架住谢俊成的鬼头刀。沈玉茹的水靠上缀满炸药，如江神娘娘般踏浪而来。
"怀德！接旗！"
徐茂森的声音炸响在崖顶。一面"保路同志会"大旗掠过江面，董怀德凌空抓住旗杆，顺势捅进炮艇的烟囱。蒸汽锅炉爆炸的瞬间，他看见对岸城隍庙升起赤色信号烟——是川东起义的烽火！
谢俊成弃船跳崖时，格林炮的流弹击中了运参骡队。百年老参在火光中狂舞，像无数血淋淋的断指。沈玉茹将幸存的童奴推上竹筏，突然被董怀德拽住辫子：
"你早知道徐先生是同盟会对不？"
"那你晓不晓得，"沈玉茹反手将撸子顶住他心口，"雷素云根本不是雷明远亲生的？"
江风卷着烧焦的黄龙旗掠过。
上游漂来艘无人的高装戏船，船头立着个戴孝的纸扎人，胸前贴着带血的生辰八字——正是雷素云的年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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