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清晨总是带着水汽。顾南黎推开康复中心玻璃门时,晨雾正顺着西湖的轮廓缓缓流动。他看了眼腕表——5:30,比约定时间早了半小时。但当他走到3楼复健室门口,透过磨砂玻璃已经能看到里面晃动的身影。
"南黎哥,你来了。"
幸村精市的声音比雾还轻。他穿着宽松的白色训练服,正单手扶着平衡杆做抬腿练习,病号服领口露出半截锁骨,像一弯苍白的月。顾南黎注意到他左腿在细微地颤抖,汗珠顺着下巴滴落在康复垫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超时了。"顾南黎放下背包,里面整齐码着针灸包和贴着标签的药瓶,"医嘱说每组不能超过15分钟。"
幸村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那里戴着和苏瑾瑜同款的紫色护腕,只是颜色已经有些发旧。"因为梦见全国大赛的赛场了。"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真田在喊'不能松懈'的声音太真实..."
顾南黎没接话,只是把保温杯递过去。杯里飘着几颗枸杞和菊花,是中医特意配的安神茶。幸村双手捧着杯子,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也藏起了那一瞬间的落寞。
"今天加一组手指训练。"顾南黎取出特制的握力球,球体表面布满凸起的颗粒,"小鱼儿说你想尝试发球。"
握力球掉在地上的声音很闷。幸村的右手悬在半空,五指像被冻僵的蝶,无论如何用力都只能微微蜷曲。顾南黎蹲下身捡球时,看见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红痕。
"肌肉记忆重建要238小时。"顾南黎突然开口,这是他今天说的最长句子。他拉过幸村的手腕,把球塞进他指间,然后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那只颤抖的手,"先从握姿开始。"
复健室的挂钟指向六点,晨光终于穿透雾气。阳光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线,正好照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顾南黎的手掌宽大,骨节处有常年握拍留下的茧;幸村的手指修长,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一幅精密的人体解剖图。
"像握羽毛球拍那样。"顾南黎调整着他拇指的位置,"你教小鱼儿的。"
提到那个名字,幸村的表情松动了一些。他尝试着收拢手指,这次球没有掉落。"那他最近...怎么样?"
"昨天把真田的帽子挂在了教学楼顶。"顾南黎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用钓鱼线。"
幸村笑出声,随即被自己呛到。顾南黎熟练地拍他的背,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重一分会疼,轻一分没效果。这个动作他们重复过太多次,已经像呼吸一样自然。
七点的复健项目是水疗。顾南黎帮幸村卷起裤腿时,发现他膝盖上有一大块淤青。"昨晚又偷偷加练了。"这不是疑问句。幸村垂下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只是试了试深蹲..."
恒温水池泛起微波。顾南黎看着幸村慢慢沉入水中,像看着一把名刀被收回鞘中。水没过胸口时,幸村突然问:"南黎哥为什么答应来杭州?"
池边的电子钟跳过一分钟,顾南黎才回答:"因为小鱼儿会哭,还因为……"
水花溅起来。幸村笑得肩膀发抖,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流进领口。"真是...糟糕的借口。"
接下来的水中行走训练,顾南黎始终站在逆光处。这样幸村就看不见他泛红的耳尖——当幸村因为肌肉痉挛踉跄时,那双总是稳稳托住他的手,其实也在微微发抖。
午休时间,顾南黎从保温袋里取出便当。菜色很简单:清炒时蔬、去皮鸡胸肉、一小团杂粮饭。但角落里有颗用胡萝卜雕的小小网球,是苏瑾瑜视频里教他刻的。幸村用筷子尖戳了戳那颗"网球",忽然说:"其实我害怕。"
窗外的知了开始鸣叫。顾南黎把筷子重新塞回他手里:"我知道。"
"不是怕疼。"幸村盯着自己手背上留置针的淤血,"是怕再也打不出'灭五感'了。"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像在讨论别人的事,"如果没有网球...我还能是谁呢?"
顾南黎起身拉开窗帘。阳光洪水般涌进来,他逆光站着,轮廓被镀上一层金边。"幸村精市。"他连名带姓地叫,声音像砂纸擦过硬木,"你十五岁就是王者了。"顿了顿,又补充:"小鱼儿说的。"
下午的针灸时间,顾南黎的手法比平时更谨慎。银针扎进合谷穴时,幸村的手指条件反射地抽搐,但这次没有拔针。"进步了。"顾南黎难得夸奖,手指拂过他手腕内侧的疤痕——那是长期输液留下的痕迹,像一条浅色的河。
当最后一根针取下时,夕阳已经西斜。幸村靠在床头,看顾南黎整理器械的背影。这个总是沉默的种花家少年,肩膀比刚来杭州时宽厚了不少。
"南黎哥。"幸村突然喊他,"能陪我打一场吗?就现在。"
康复中心顶楼有个废弃的露台。顾南黎用警戒线围出简易球场,球网是用两条毛巾绑在栏杆上做的。幸村握着儿童用的轻量球拍,第一球甚至没能过网。
"太逊了。"他自嘲地笑,却继续发第二球。这次球堪堪擦网,被顾南黎稳稳接住。没有计分,没有技巧,只是最基础的来回。但打到第七个回合时,幸村突然用出了招牌的短球——球在网前急速下坠,顾南黎扑救不及。
"灭五感的第一步..."幸村喘息着,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水泥地上,"是让对方看见希望。"
月光亮起来的时候,顾南黎发现幸村在哭。没有声音的那种哭,眼泪像朝露一样安静地滚落。他犹豫了三秒,然后做了件出格的事——把幸村精市拥进怀里。这个拥抱很笨拙,他的下巴硌在幸村肩头,能闻到消毒水和洗发水混合的味道。
"会好的。"顾南黎说,声音闷在幸村肩窝里,"我和小鱼儿...都会在。"
回病房的路上,幸村走得很慢。经过护士站时,值班护士笑着问:"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幸村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走廊的玻璃窗——倒影里的自己,嘴角确实是上扬的。
而走在前面的顾南黎,正偷偷给苏瑾瑜发消息:【他今天笑了】。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别回电话,在查房】。
手机立刻震动起来。顾南黎叹了口气,接通视频的瞬间,屏幕里炸开一团粉色——苏瑾瑜顶着满头发卷,背景音是立海大网球部的喧闹:"小黎哥哥!Yuki酱!我们今天——"
幸村凑过来时,一片樱花恰好飘落在镜头前。杭州的春夜,突然变得温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