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碎

锦江的水汽裹着桐油味扑面而来，张青石肩头压着两筐盐巴，汗珠子顺着下巴颏往青石板上砸。码头东头的茶棚底下突然传来脆响，像是青花瓷碗摔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青石的后脖颈瞬间绷紧。这声音他听过三次，第一次是王瘸子被剁了左手，第二次是卖烟土的刘掌柜被沉了江。他缩着脖子想往货堆后头躲，却听见茶棚里炸开一声暴喝："哪个短命的龟儿子！"

茶桌旁围着的六个汉子齐刷刷站起，枣红衫子下摆露出半截短刀。青石看见自己油乎乎的裤腿上沾着片碎瓷——方才那筐盐巴晃得太狠，竟把袍哥大爷的茶碗扫到了地上。

"娃儿莫动。"独眼的老茶倌突然攥住他手腕，枯枝般的手指掐进皮肉里，"袍哥的茶碗落地，要见血才能收场。"

青石喉头滚动，汗湿的麻布衫子贴在背上。茶棚里踱出个穿香云纱的中年人，右手盘着两颗包浆核桃，左脸有道蜈蚣似的疤从眉骨爬到嘴角。是仁字旗的唐三爷，去年在望江楼亲手挑了叛徒手筋的那位。

"十五六岁的崽儿？"唐鹤鸣的核桃停住了，疤脸在日头底下泛着油光，"按规矩，该剁右手谢罪。"

青石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码头上百来号挑夫都缩着脖子，货船在江心拉出长长的汽笛。他突然想起今早出门时，病榻上的娘还攥着半块玉米馍往他怀里塞。

"且慢。"唐爷的皂靴碾过碎瓷片，"娃儿，晓得这是啥碗不？"

青石盯着地上青花缠枝的碎片，想起茶倌常说的切口："莲、莲花..."

"莲花托底，五瓣朝天。"唐鹤鸣突然笑了，疤痕扭成怪异的弧度，"这是袍哥的社火茶。茶碗落地，要么入香堂，要么见阎王。"他忽然伸手扯开青石的衣襟，露出瘦棱棱的胸膛，"倒是副好骨相。"

江风卷着鱼腥味灌进喉咙，青石看见唐爷腰间的匕首在鞘里轻颤。他想起码头西头那些缺手断脚的乞丐，想起药铺掌柜说娘亲的病要三钱银子抓药。

"我...我愿意入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