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茶楼的朱漆栏杆泡在晨雾里,青石——现在该叫张云深了——攥着黄铜水烟壶站在唐爷身后。二楼雅间飘着雅安蒙顶茶的香气,他却闻出窗缝里漏进来的淡淡煤油味。
"刘团长好雅兴。"唐鹤鸣用茶盖拨了拨浮沫,"雨前茶配广元黑木耳,滋阴降火。"对面穿呢子军装的胖子笑起来像口破风箱,胸前的青天白日徽章沾着糕点渣。
云深看见团长身后的卫兵在摸腰间皮套。他学着独眼茶倌教的法子,用拇指抵住水烟壶底部的暗格——这里头藏着三发南洋买来的胡椒弹。
"唐三爷的茶道越发精进了。"刘团长忽然把茶盅往青石方向推,"就是这斟茶的后生,手背上的刀疤新得很呐。"
唐鹤鸣的核桃发出咔嗒轻响。云深感觉后腰被马鞭梢点了两下,是独眼茶倌在帘子后提醒。他躬身添茶时故意露出腹部包扎的白布,血渍在动作间洇成红梅。
"雏鹰总要见见血。"唐爷的疤脸在茶烟里模糊不清,"就像刘长官的新枪,不见见红怎知是不是哑火?"
楼下突然传来川江号子。云深瞥见六艘乌篷船正贴着九眼桥墩子走,船头都摆着盖青布的竹筐。他想起昨夜账本上"白水渡"三个朱砂圈的红印,喉头突然发紧——那船吃水线深得反常。
戌时三刻,云深蹲在白水渡的芦苇荡里。江水把月亮泡得发胀,对岸亮起三短一长的灯笼信号。他学着夜鹭叫了两声,背后货栈里立即响起轱辘声。二十口樟木箱顺着滑轨钻进乌篷船,船板被压得吱呀作响。
"验货。"独眼茶倌的乌木刀鞘顶住他脊梁骨。云深撬开箱角的铜钉,黑褐色膏体在月光下泛着蜜蜡光泽。他手指刚触到烟土,腹部的忠义结突然抽搐,疼得眼前炸开金星。
"生漆封箱,遇水即沉。"唐爷的声音从船尾飘来,他军靴上沾着新鲜河泥,"云深,你去押第二艘。"
子时的江风格外腥咸。云深抱膝坐在船舱,听着浪头拍打船帮的声响。当那声枪响炸开时,他正盯着自己映在水面的脸——倒影里突然多出三盏马灯。
"龟儿子吃野食!"船头把式刚摸出鱼叉就被撂倒。云深滚进箱缝,看见五条梭子船咬住船队。领头汉子包头巾上绣着青面罗刹,是嘉陵江上出了名的"水阎罗"。
混战中云深被撞进江里。他抓着缆绳浮沉时,瞥见唐爷的勃朗宁在桅杆上闪光。更骇人的是那些中弹的樟木箱——裂开的箱体里飘出的不是烟土,而是泛着铜绿的枪管。
"接应!"独眼茶倌的乌木刀钉在云深头顶的船板上。老人独眼里黑曜石映着火光,马鞭卷住他脖颈往暗流里拽。云深呛着水被拖向岸边时,听见身后传来货船爆炸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