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米辰来接米亚的时候，惠晓还在挽留。米亚不想整晚都沉浸在对悲痛往事的回忆中，何况米亚和惠晓在公司要好，讲良心话私交一般，离开公司这块土壤，她们是各自妖艳开放的花。

千姿百态的霓虹如幻境在夜色中沉浮，大风间歇性地起舞，高杨大柳顺着一个方向抖动枝叶，只有它们知道风的节奏，雨的情意，人的无知。米亚头抵着车窗，保持着惯有的姿势，一路沉默不语。

米辰会扭头看米亚，在她鼻子抽动的时候，将温厚的手掌搭在她的脖梗上，微微用力捏一下。他开了舒缓的音乐，将冷风口避开米亚的身体。

“怎么又惹出事儿了？真不知道这一年来，你在外头是怎么过的？”

“以后不许给我喝酒，听到没？”

“你才多大？屁大的事儿，也值得你借酒消愁？”

“失恋失业都不算大事，在你眼里什么才算大事。”米亚气鼓鼓地说，“是你们根本就不拿我当回事。”

“生死是大事。教育孩子，孝顺老人是大事。吃得香，拉得出，睡得着是大事。”米辰不屑地瞟她一眼，自问自答地在一边上哲学课。

“讨厌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大道理永远不抵生活中针刺般的小痛。如果人人都能置身事外，旁观人生，痛苦这个词早该从字典里消失了。”

“你就是顶起嘴来一套一套的，牙尖嘴利不见你用到正经地方，毕业快三年了吧，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米亚被戳到痛处，无言以对，摆出防御的姿势双手抱于胸前，赌气扭头看窗外。

米辰看她的样子反倒笑了，伸手还想再掐脖子，米亚一歪头，急速躲开，米辰更倔，落空的手一拐弯，直接揪住米亚的耳朵，稍用力拽向自己，米亚痛得龇牙咧嘴的，头不由自主地靠过去。米辰将手搭在米亚的脖子上，笑得春风得意。

等红灯的时候，他递给米亚一瓶水说，“喝点水，别上火。”

“晚饭吃啥了？”米辰开始表演他的三句半。

米亚摇摇头，一肚子的液体也跟着晃荡。

“想吃什么好吃的？”

“随便。”

“带你去个私房菜馆，他家的烧卖是一绝。”

“哦。”

“瞅你这样儿，高兴点，工作的事我帮你想办法。”

“还高兴点儿？我保证不哭行吗？”

“我看行，都能说俏皮话了，一会吃饱了，就啥事都忘了。”

米辰一脚油门，米亚突然觉得世界的曙光就在她们奔向的那家小餐馆里。

七拐八绕，他们在一家居民院里停下车。月亮门两边挂着红灯笼，庭院里的大树上缠着好看的紫色小串灯，这种不土不洋的装扮，合成了“院一处”的招牌景致。进去才知道什么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晚近十点，食客满堂，杯影晃动，却一点儿不嘈杂，没有赤膊，没人抽烟。两个服务员上菜倒水迎来送往，热情周到，颇有客栈店小二的风范。

“来啦！里边儿请。”

“三号桌空着吗？”

“您赶巧了，上桌客人刚走。”

“酱味卷心菜，金牌焖牛筋，腐乳蒸鸡脚，两笼烧卖……米辰扭头问米亚，喝什么？”

“终于想起我了。”米亚冲他一撇嘴大声说：“白开水。”

不得不承认，米辰是吃货中的行家。这几道菜一上桌，光色香就让米亚找不着北了。红绿黑白都是经典搭配，味道更是舌尖的巅峰。小心翼翼地吃下第一口，忐忑的心情像是即将落下盖头的新娘。五味在舌尖上变幻演绎，是一种妥帖温暖又奇妙炫丽的感觉，米亚吃得周身舒畅，眼睛都快闭上了。想起虚竹被逍遥子传以毕生功力时，瞬间被打通的任督二脉，那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对，就是那种感觉！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你刚从‘一九四二’穿越回来吧。”米辰被米亚不着调的表情吓到，一个劲儿说：“都是你的，好吃以后我再带你来。”

“你说的，拉钩上吊。”米亚头也不抬，口齿不清地说。

“骗你，你是小狗。”米辰突然童心上身，表情就像偷糖果成功的小屁孩儿。“一言为定。”

米亚想，只要你肯买单，占点口头便宜而已，就当给你发福利了。

米辰喊来服务员，指指她头上的发卡，嘀咕一句什么，没听清楚。

一会发卡送到，米辰用手扶过米亚的头，将快要遮住眼睛的刘海拢到一边，固定在头顶。米亚光洁饱满的额头霎时凉快了许多，米辰一边给米亚擦汗，一边说，“这样利索多了。”

“丑死了！”米亚固执地用小指勾下一绺头发，势单力薄地护着她天庭饱满的大脑门儿。

米辰看着米亚，重又帮她别上去，并且打掉她再次伸出去的手，专制地说，“我说这样好，就是这样好！”

米辰说得对，人生能有什么大不了，吃得香，拉得快，睡得好，这就行了。好事坏事穿插在明天的明天里，当没人爱你的时候，更要自己爱自己。人生没有过不去，只有回不去。一个大胸的男人走了，还有无数个大胸男人看过来。今天不失业，如何开启米亚CEO的人生。越想米亚食欲越旺盛，根本顾不上美食以外的东西，一口肉一口菜配一个烧卖，沾点汤汁沾点蒜醋，吃完喝杯茶，米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不吃？”米亚回过神来问。

“我晚上吃过饭。”

“那你还点这么多？”米辰看看空盘子，就剩下葱姜蒜和辣椒了，“你说反话呢吧？”

米亚不接话茬儿，眼神追着服务员手里的托盘，天知道是什么米亚没吃过的东西，五颜六色的球转圈摆着，像是甜品，女人天生将甜品当成第二个情人。

米亚一把揪住米辰的衣袖，果断地说：“哥，我也要那个，看起来好好吃哦！”

“你给我把舌头捋直了。”米辰立起眼睛，恨得牙痒痒。

“我可不准你暴饮暴食。”他让服务员打包，让米亚带回家孝敬老妈。

米亚确实眼大肚小，裙子都快撑开线了，所以乐意借花献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