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保持姿势,灰尘入肺的滋味很不好受,少说话就是少受罪。直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赶上来,是由一个身着灰色防爆服的男人领着一队防护盾警察的部队。
从楼梯上来的领队的防爆服中央有EOD标志,护目镜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黝黑瞳孔。他们走近了,被压在身下脸着地的许英英就看不到了。
“hagi!你没事吧!其他人呢!”
萩?好奇怪的名字?
见到部队的到来,她听到身上的男人呼出一口气。
“小阵平,你终于来了,我没事,只是……嘶……田村他们……”
领队似乎因为见到了什么而生气,但时间宝贵,他没有当场发作。
领队立刻抬手吩咐下去,队员进入20楼,搜寻是否还有危险爆炸物。
没等一会儿,一队抬着担架的医生也立刻跟了上来,他们一左一右地抬起她身上的男人。
她的身上终于轻松了,但医生却是让男人趴在担架上。
直到她也被抬上担架时,许英英才知道,为什么他是趴着的。
男人一身与那些手拿防护盾人员一样的深色警备队制服,没有头盔护着,灰尘落满了他整张脸,只有眼睛是清澈的,他背部焦红一片,爆炸时放出的大量热烧焦了最外层的皮肉,留下纵横交错、棕黑的痕迹,好似火山爆发后剩下的硫磺堆积物,被瞬间释放的能量炸碎的细小水泥石子深深扎入背上的软肉里,十分可怖。
他刚才就是忍着这样的痛苦来安慰我的吗?
那个人目光炯炯,萩原研二根本无法忽视,他也没想到,会在这次那么危险的任务里见到她。
当他们收到歹徒的挑战信,得知在两个地方分别藏有危险爆炸物,松田和他率领一队二队分头行动,他在神谷镇浅井别墅广场区的公寓20楼这里找到了炸弹,原本以为公寓住户都已经被疏散了,他开始拆除炸弹的外壳,歹徒很是狡猾,炸弹的组成装置简单但陷阱重重,在让炸弹停止计时后他就脱下了厚重的灰色防爆服,点支烟,思考歹徒在炸弹上还会放什么陷阱。
可是这时有队员抱出一个昏迷的女人,骂着负责疏散的人不用心,明明还有一个居民昏倒在家中。
萩原就这样懒散地抬起眼皮,隔着一条长廊的距离,望着队友怀里的棕发女人。
被长发包住的脸由于队友不温柔的抱法,露出了白皙的脸蛋。萩原下垂的眼微微睁大,牙咬住了烟头,向来游刃有余的他皱起了眉。
恰好这时好友松田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到楼下,问他什么时候才拆完,萩原却没心情再去调侃幼驯染,而是叫住了救人的队友,穿过长廊。
当他戴着沾满灰尘的手套抚去头发的保护,终于看清了她的五官。
他不免激动,不管幼驯染说了什么,他直接打断了松田的话。
萩原研二嘿!小阵平,我找到了一个人,等会给你个大惊喜!
松田在电话疑惑地哈了一声,随即就问他到底穿没穿防爆服。
萩原研二松开了咬住烟头的牙,手指在女人脸蛋上摩挲,留下了几点灰黑的痕迹,像一只熟睡的小花猫,他含住烟的嘴唇随着笑震颤起来。
萩原研二你得拿一顿大餐感谢我啊!
随后不管松田在电话里如何问他,萩原在补了句保密后就挂断了,然后让开位置,让队友把她送下去。
围着炸弹的队友尖叫,原本已经停止计时的炸弹竟然重启了,只有6秒,人们都在往楼梯间这边跑,离楼梯间最近的抱着女人的队友脚步反而呆滞,还没反应过来。
萩原暗骂一声笨蛋,踹了他一脚,结果他没抱稳人,女人滑落了,萩原只能夺过她,用尽全力地往笔直长廊的楼梯间扑去,爆炸的鸣声冲击耳蜗,高温灼烧背部,震落的石子打入焦肉,扎进人体组织。
这危险的一幕大大激发了他的肾上腺素,爆炸的余温烧着他的脸,萩原后悔没带上头盔,在听到身下的女人嘶哑的话语后,他抚慰着她不安的心,肾上腺素麻痹了痛觉,他暂时感受不到痛,只是这时间很短暂,背部烧伤的疼痛立刻爬上了神经,他忍不住嘶气。
担架上,严重烧伤的警官隔着医生,等候她的开口。结果没等到她喊自己的名字,等来了她合上眼睛。
萩原研二医生,快看看她!她……
不应该受很严重的伤啊,他把她护在身下了。
不!会不会是被爆炸的冲击力伤到心肺组织了!
医生查看了一下,回答道:“她昏过去了,具体情况要到医院检查才知道。”
许英英醒来是,眼前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她隐隐约约见到白大褂在和深蓝色制服交谈。“脑震荡”“无碍”几个字蹦进她的大脑,慢慢唤醒了她的思考能力。
第一次醒过来时就遇到了爆炸,危急时刻她没有发现她跟警察交流用的是日语。
她的死明明是因为家中的爆炸,死时一个人,可是醒过来就换地方了,还多出一个人。
女人的脸色苍白,如果不是棕色的头发隔开,她就与医院的白色枕头融为一体了。
人死不能复生吧,她会不会是……
“醒了就不要睡了,”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喝水。”
这个声音……
许英英转过头,面向开了一扇窗的窗户,风托着纯白窗帘闯进病房,天光让她眼睛发涩,都来不及去看说话的人是谁。
眼前不适的强光被窗帘挡住了,男人关了窗就拉上窗帘,她这才看清了这个人。
深蓝色的警备队制服,修得他肩宽臂长,制服左胸上有“警备部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几个字,黑色卷发下是一张周正的脸,浓眉阔目,鼻梁高挺,黝黑的瞳孔明亮,像深藏于地底下的万年铁矿石,闪着幽幽的暗光。
好俊朗的男人,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男人严肃地盯着她,好像在逼着她先开口,她不知该怎么反应,只能无措地捏手,安静的病房里展开了一场沉默的比赛。
最终许英英先败下阵来,她的嗓子干得冒烟。
她两只手托起身体,想要靠在病床上,男人坐在她的病床边,带有成熟男性气息的胸怀直接靠近,有力的臂膀托住她的背,让她能更好地靠床头。
许英英的背部僵硬,一米8多的汉子就算坐在床上,体格都强过她,靠过来时,男性的胁迫感拉满了她心里的警戒线,她不敢对上那双黑瞳,垂下头平复自己越跳越高的心脏。
靠得太近了,这个警察怎么回事啊!他想干嘛?
水杯杯沿顶在她干裂的嘴唇上,玻璃凉透了她的唇,口渴更甚,女人诚惶诚恐地接过杯子,一口口地灌下去。
松田阵平心里的燥郁快要冲破了。
当时萩原突然在电话里跟他说他找到了一个人,还说给他一个大惊喜,他只觉得莫名其妙,直到他完成后续工作,到医院看望只是受伤了但人还在的挚友时,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松田到了挚友的病房,由于医院需要肃静,他只能压低声音狠狠痛骂不穿防爆服的萩原研二,把他的不安和恐惧通通发泄出来。
他知不知道在他不回应防爆服问题时松田阵平有多焦心,他知不知道在楼下听到爆炸声和见到20楼的黑烟时松田阵平有多绝望。
如果不是因为萩原研二现在还躺在病床上,他肯定得把人拖地上打一顿
趴着的萩原只是眯起下垂双眼,头侧在枕头上,等着卷毛警察发完脾气,才问他的感情问题解决了没有。
松田还没反应过来,萩原比他还着急。
萩原研二大哥,你真要跟女朋友分手?我好不容易把人给你完好无缺地送回来了!你怎么没点动静!
卷毛警官心里涌起了一阵荒谬感,又怀抱希冀地问人在哪里,萩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当时被他保护的那个就是。
最后离开房间时,松田告诉好友,牺牲的队友都已经找到尸体了,上级正在处理,抚慰金很快就会拨下去。萩原听闻,没有回话,脸搁在手臂的环里,失去队友的痛心缠着他们两人。
松田急匆匆出了萩原的病房,拦住护士询问另外一位幸存者在哪里。
当他见到沉入病床的女人时,抚摸她额头上裹了几圈的纱布,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差一点,他就失去了友情和爱情。
医生与松田详细地沟通了,病人只是遭受了一点皮肉伤,爆炸的冲击力可能会导致脑震荡,有轻微副作用,其他无碍。
确定的结果让他松下了负担,而后便是等待她醒过来,他猜测着,她醒来后见到他,会不会投入他怀里哭泣。
她在两人分别太久,再次相约时,总会耷拉着圆翘的眼睛,委屈的嘴角向下,小跑过来,要先用嫩白的手臂揽住他的脖子,确定他在她怀抱里,才讲他的坏话,诉说自己的想念,兜兜转转后心疼他的工作强度。
病床上,女人的眼睛开了一丝缝隙,瞥到他时,眼睛又合上了,松田忍不住开口让她醒来。
他们三个月前确实产生过嫌隙,她以受不了男友工作太忙无法陪伴她的理由提出分手,在这之前,他们还很甜蜜,让萩原都开始挖苦怎么以前不见他这么黏女人,但女友突然翻脸,跟夏季的阵雨一样泼了松田一个措手不及。松田不会哄女人,连复制普通男人轻轻松松说出的甜言蜜语都很难做到,他脸皮薄,做不到。那一天后,女友销声匿迹了,他失去了她的行踪。
他曾经以为她是不是出事了,就在他空出时间到处找人的时候,松田收到了一封女友的电子邮件,她去法国旅游了,不用再来找她,里面还有一张她在艾菲尔铁塔下的照片。
知道她安全无忧后,松田才能把心放回工作上。
她去散心挺好的,等她回来他们再好好谈谈。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但女主角却不想搭理他,见她挪动身体,他立刻靠过来帮忙,结果她肢体僵硬,垂头不见他,无声地抗拒他的触碰。
松田莫名地有点委屈,刚刚拉窗帘时她还两眼发光地盯着他的脸,现在就无情地忽视他。
“sukura,为什么不看我?三个月前你突然离开,还不让我去找你,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
松田压下心里的郁气,语气上尽量心平气和。
许英英醒来时做了一番猜测,垂在胸前的是柔顺棕发,她猜自己应该借尸还魂了,她死时是金发,醒来后却是棕发,而且唇上没有唇钉,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警察,也就是当时穿着防爆服上楼的领队,跟原主关系匪浅。
他跟原主是情侣?她穿越到这具身体里,原主去哪了呢?不可能穿到她的身体里吧?
她应该尸骨无存了。
一想到面对自己死亡的父母和爱人,她的眼眶发热,未溢出的泪包含痛苦。
但现在不能哭, 许英英深吸一口气,把泪憋回去,缓慢地开口。
许英英对不起……我忘了你是谁了?
卷发警官僵住了,不可置信,有神明亮的眼睛都有些微的黯淡。
他的语气也跟着低沉下去,像是在安慰她但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也是,刚才医生说了你的脑震荡有可能造成部分记忆缺失,”
眼看着他的卷毛都要缩下去,漂亮的黑矿石一般的眼睛有点失焦,许英英愧疚地想拍拍他的肩。
“我叫松田阵平,我们……两年前就开始交往了,感情一直很好,嗯,等一下,”
叫松田阵平的警官从兜里掏出一个宝蓝绒盒子,她的目光扫过盒子,猜猜里面是不是戒指。
他……应该不会这种时候求婚吧?
松田阵平你看
盒子里放着银绳手链,串着一只红色橡胶的睡觉小狐狸,松田已经摘下了手套,捏着小狐狸翻到背部,上面刻着两个小小的平假名,分别是松田、高桥。
松田阵平我这里还有照片,不过那些都放在宿舍,你要看的话我带过来。
原来原主叫高桥樱。
许英英已经信了松田的话,左右他是警察,没必要骗她,她不是原主,不可能参与原主的爱情,所以她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
对上卷毛男人急切的眼神,她心虚不断,手指又搅在一起。
许英英松田君,我们过去肯定很甜蜜,但我现在毕竟失忆了,这样对你太不公平……
她一边咬字一边翘着睫毛观察他的脸色。
松田阵平我可以陪你,慢慢找回过去的记忆。
许英英了
话撞到一起,听到自己的想法后那对琥珀眼里的无措顿时让他心痛又茫然,松田咬住下唇。
许英英无言以对,又是一轮沉默,他的默然似乎要搅碎病房里的空气似的,她只觉呼吸有点难受。
看到他难受,她的心也会揪到一处。
最后还是松田做出了让步。
松田阵平好,我们先不去管以前的情侣关系,但是你现在需要住院观察,总得有人来照顾你。
对啊。
她都快忘了自己还不能出院,不知道原主的家人朋友联系方式,吃穿用度都是问题。
松田的声音正经起来,手掌靠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一字一句。
松田阵平身体最重要,不要拒绝我。
许英英会不会太麻烦啦,我想警察公务很繁忙吧?
她说出口的公务繁忙一词触到了他的神经,他又想起了三个月前的分手。
松田摇摇头,想把那些片段甩掉。
松田阵平再忙我也可以托付朋友过来。
口袋里的行动电话响了,他接过后应了几声就起身立刻,关上门前,她谦恭地笑着道谢的样子住进了他的脑海里,难过与烦躁一同缠绕他的灵魂,不得摆脱。
Takahashi sakura。
病床上的女人一个音一个音地念着,念着自己的新身份。
以后,就只能作为高桥樱活下去了吗?
可她不是原主,她要怎么去面对原主的家人朋友呢?
被这个问题烦得头疼的她,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
鸡汤的鲜香萦绕在梦里,桌上是自己喜欢的菜,小炒肉、可乐鸡翅、蛋羹、红烧茄子……
许英英被香味勾醒了,醒来时一度以为是幻觉。
许英英我已经饿出幻觉了吗……
病房里的人听到她的嘟囔,打开饭盒的手顿住了,呵呵笑道:“太太醒啦,都怪我,如果今天没有回家看孙子的话,我就能带着您早早去避难,而不是让您一个人昏倒在家里……”
许英英寻声,在她病床前收拾饭盒的是一位穿着和服的50多岁老妇人,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一个小髻,几根银发十分显眼,眼神柔和温婉,只是说着说着,愈发难过。
饭盒里都是她梦里的菜,早就忍不了饿了,而且她几乎没受皮肉苦,不用保持清淡饮食。
眼前的女人大快朵颐的模样让老妇人绽开了笑容,她很喜欢太太吃饭的样子,很有投喂的成就感。
腹中填了东西,她才从老妇人的话里回过神来。
许英英太太?!
灵魂年芳20的许英英不淡定了。
许英英我……我怎么就……
首先,按照松田阵平的话来分析,他们只是情侣不是夫妻……
所以我……不对,原主是嫁人了吗?
老妇人被自家太太的样子搞得摸不着头脑,她温声解释:“怎么了啊太太,怎么还记不起自己了呢?您是雪村飞的夫人啊!”
许英英我不叫高桥樱吗?
她木木的表情落在老妇人眼里,提起了老妇人的心。
自己只是回家看望孙子,就在这天,居然发生了爆炸案,而太太还恰好晕倒在家里,如果不是警备队的人发现了落单的太太,那么她不但没尽到职责还间接害死了太太,现在太太的脑子好像出了问题,她可怎么跟先生交代啊!
“您半年前刚跟雪村先生完婚啊,已经更名为雪村樱了,先生回来后知道了我肯定要被骂责哟。”
许英英自己的两只眼皮开始跳,她被这消息砸得饭吃不下去,傻傻地坐在病床上。
怎么回事?原主在干什么?半年前结婚但是有个交往两年的男朋友!
怎么结婚了啊……
虽然不是自己的身体,但只要一想到不是凌飞跟她结婚,她的枕边人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五年爱情长跑结出的苦涩就溢满了她的心间。
她不完整了。
既然如此,高桥樱也好,雪村樱也罢,又有什么关系,一个都不是她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