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零七章：碎瓷后的拥抱

第百零七章：碎瓷后的拥抱

　　敲门声在午后的屋子里响得格外清晰。

　　小曦正坐在地毯上翻阅一本室内美学书籍，茶几上飘着红茶的香气，窗外阳光从百叶窗缝隙中投下斑驳光影。她以为是快递或者邻居，慢悠悠地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空气仿佛静止了。

　　站在门口的人，穿着一件过于单薄的米色外套，头发凌乱，眼神里是惊惧、无措、和疲惫——那种疲惫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像是一个从暴雨中狼狈逃生的人，连喘息都小心翼翼。

　　是她妈妈。

　　她的亲生母亲。

　　小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没说话。

　　母亲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哑着嗓子轻轻唤了一声：“小曦。”

　　那一声喊叫，像是一只细线，从过去那些荒芜的、冷漠的、血淋淋的记忆中抽出一节节旧伤，又小心翼翼地试图重新缝合。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她。

　　自从母亲带着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与那个新男人再婚之后，她心里就默默地划了一道结界。她告诉自己，那个人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无论幸福或痛苦，彼此的人生不再交集。

　　但现在，她却站在自己门前，眼中含着泪，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巧的旅行袋。

　　“我能……进去吗？”母亲哽咽着问。

　　小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默默让开了身子。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里某堵冰墙轻微开裂的声音。

　　母亲坐在沙发边上，一动不动，眼神四处游移，像是怕弄脏什么、怕惊扰什么。

　　她终于低头把袋子放下，忽然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我……我离开他了。”

　　小曦没有立刻开口，她走进厨房倒了杯温水，又拿来纸巾，轻轻放在母亲面前。

　　母亲哽咽着继续说：“他打我，昨天晚上……用酒瓶砸我的头。邻居报警了，我是从医院跑出来的，包都没拿。”

　　小曦注意到她额角确实有一个已经结痂的伤口，眼下的青紫也未完全褪去。

　　她没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没问那段婚姻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她知道，有些真相，不是揭开就能理解的。它们是一道道互相交错的伤疤，撕开的时候，连带着很多旧痛一并涌出。

　　“对不起，小曦。”母亲忽然抬起头，眼泪终于溢出来，“我那时候不该走，更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

　　小曦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你早就该道歉了”，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倦容的女人，忽然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曾经高高在上、控制欲极强的母亲了。

　　她变老了，瘦了，也脆弱了。像一只曾经骄傲地展翅飞翔的鸟，如今跌落进尘埃里，连爪子都在颤抖。

　　小曦走过去，蹲在她身前，把那杯水递到她手上。

　　“没事了。”她说，“你可以留下来。”

　　那天下午，两人几乎没有停地聊了很久。

　　从厨房到阳台，从旧日的误解到沉默的伤害，一点点剥开那些包裹着痛的层层外壳。

　　母亲讲起自己再婚后的生活，说那个男人前期表现得温文尔雅，甚至带她去旅行、学插花。可婚后不过几个月，他的脾气像变了人。喝醉就摔东西，摔完就骂人，有一次还掐着她的脖子威胁不准离开。

　　“我原以为，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让我依靠的人。”她笑得苦涩，“可后来才明白，逃避的婚姻，终究只是另一个牢笼。”

　　小曦听着这些，没有太多评判，只是静静地接话，偶尔点点头。

　　她也讲了自己的生活，讲了工作里的压力和一点点成就，讲了一个人如何慢慢活成自己的模样，讲她如何从害怕镜子，到终于可以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脸。

　　两人都没有提起从前争吵时的尖利语气，也没有提那段彼此最恨对方的日子。

　　那些仿佛在某种柔和的光线下，被悄悄埋进了茶水的蒸汽里。

　　天色暗下来，客厅灯打开时，母亲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小曦轻轻盖上毯子，走到阳台抽一口气。

　　风从楼宇缝隙间穿过，吹动她耳边发丝。她忽然觉得，这一刻，安静得像梦里。

　　也许原谅不是一种退让，而是某种意义上的自由。

　　她放下过去，不是为了让母亲回到自己生命里，而是终于学会了不再用伤害去衡量爱。

　　有时候，人真正长大的一刻，不是成功时，也不是分离时，而是——你选择不再追究谁亏欠了你，而是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了伤痕的回音壁。

　　她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熟睡的母亲，脸上有些疲惫，但也平和。

　　窗外的风铃响了一下。

　　只响了一下，却像是旧梦轻摇的一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