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银杏叶落在习题集上时,顾羽翊正在解最后一道压轴题。
我抱着作业本从走廊经过,隔着玻璃窗偷看少年被阳光勾勒的侧脸。他总坐在靠窗第二排,白色校服领口永远折得整齐,钢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风掠过香樟树梢,卷起他额前碎发,连带翻动我藏在《百年孤独》里的银杏书签——那是昨天午休时,我蹲在实验楼后捡了整整四十三片金叶子才做成的。
"书妍?"班主任的声音惊得我差点摔了作业本。玻璃窗内,顾羽翊的钢笔顿在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他转头望过来时,我慌忙把通红的脸埋进作业堆,却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震碎了满树蝉鸣。
高考前夜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我攥着被雨水浸透的银杏书签站在图书馆天台,看着顾羽翊撑黑伞拾级而上。雨丝在伞面织成银帘,他的镜片蒙着水雾,却遮不住眼底星子般的光。"我..."喉咙被雨水呛得生疼,"从高一开始就..."
惊雷劈开云层时,我看见他攥紧伞柄的指节泛白。雨滴顺着伞骨汇成溪流,在我们之间划出银河。"对不起。"他的声音比雨水更凉,"我要去北京了。"
那张书签最终飘落在积水里,金叶子的经络被泥水浸成深褐,像极了干涸的血脉。
后来我藏起了心思,对爱情这方面提不起兴趣,朋友们总是说我像是为谁丢了情丝一样,我也只能敷衍过去。慢慢地大学毕了业,去到了一家设计公司工作,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板像是脑袋抽抽一样,和一家科技公司合作了,我也只能秉持打工人的想法去负责对接。
这是七年后在科技公司顶楼遇见顾羽翊,他正在调试天文望远镜。深灰西装勾勒出宽阔肩线,金丝眼镜后眸光清冽如初。他好像知道是我一样,"星空观测台今晚首次试运行。"他转身时,我闻见雪松混着旧书页的气息,"林小姐要试试吗?"
观星台的穹顶缓缓展开,亿万星辰在玻璃幕墙上流淌。顾羽翊的指尖划过控制屏,忽然有银杏叶形状的光斑在银河间游弋。我呼吸一滞——那些叶片飘落的轨迹,分明与当年教室窗外的一模一样。
"修复它用了三年。"他摊开掌心,透明密封袋里躺着泛黄的银杏书签,每道裂痕都被金漆细心填补,"那天暴雨冲垮了老图书馆,我在废墟里找到的。"
星辰投影在我们头顶旋转,我看见二十三岁的顾羽翊眼中有霓虹与星光在厮杀。他解开衬衫第一粒纽扣,露出银链串着的玻璃碎片——是我们高三参加物理竞赛时,我送他的星空糖的包装纸。
"父亲那年查出尿毒症,治疗费要六十七万。"他的声音散在星海里,"我在医院走廊拆到北大录取通知时,听见护士说又欠费了。"投影忽然切换成雨夜的图书馆天台,少年时代的我们隔着雨幕对望,"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口袋里装着退学申请书。"
夜风掀起我米色风衣的衣角,顾羽翊的体温透过西装面料渗过来。他调出新的全息投影,泛黄的演算纸在虚空漂浮,每张背面都写满"书妍"。最早那张的日期,竟是我们初遇的九月。
"现在我有能力让父亲住进最好的病房,也修好了弄丢的银杏书签。"他的指腹抚过我眼尾,那里有星光在发烫,"请问林小姐,是否还愿意收留这个迟到的追光者?"
城市灯火在脚下蜿蜒成河,而我们的影子终于在星空下重叠成完整的圆。当顾羽翊的吻轻轻落在颤抖的睫毛上时,我听见十七岁的雨声穿过漫长光阴,在心跳的间隙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