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沈念妍便已在丫鬟的伺候下起身。
铜镜前,她望着丫鬟手中那支由赤金打造,镶嵌着硕大红宝石的簪子,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曾经,在这丞相府中,她空有嫡女之名,实则从未得到过应有的珍视。
犹记得及笄那年,满心期待着父亲能送她一件像样的礼物,等来的却只是他的不闻不问。反观庶妹,生辰时不仅有父亲的陪伴,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平日里,庶妹仗着父亲的宠爱,对她肆意羞辱,哪怕只是在路上偶然碰面,庶妹也会故意撞她,再佯装柔弱地哭诉,引得下人们对她指指点点,而她只能默默咽下委屈。
有一次,她好不容易攒了些月钱,买了一支样式简单的簪子,满心欢喜地戴上,却被庶妹瞧见,庶妹当场就夺过簪子,狠狠摔在地上,还踩着簪子恶狠狠地说她根本不配用这样的东西。那些被欺负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夫人?”小丫鬟轻声唤道,打断了她的回忆。沈念言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看着镜中的自己,不自信地小声嗫嚅:“我佩戴这么多吗?”声音小得如同蚊蝇。
丫鬟正专注整理衣物,没听清她说什么,疑惑地问道:“夫人,您说什么?”
沈念妍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犹豫片刻后,轻声说道:“没什么,帮我拿下去几根,留下几个不起眼的吧。”
话落,她的目光又落回镜中,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袖上的刺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卑与不安 ,那些在丞相府被欺压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即便如今身份已变,可曾经的伤害仍让她无法坦然享受这份尊贵。
刚说完,江瑞便大步走了进来,眉头轻皱,话语里带着几分嗔怪与不解:“摄政王府养不起你了吗?”他的目光落在沈念妍手中那几支被挑出来的珠宝首饰上,脚步顿住,眼神里满是疑惑与心疼。
见江瑞进来,沈念言微微一怔,手下意识地将那几支首饰往身后藏了藏,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嗫嚅着:“没有……。”声音轻柔,带着些微的不自信。
江瑞微微皱眉,神情里带着几分严肃说道“这次回门,父皇必然会知晓。就戴这么两支朴素的发簪回去,旁人瞧见了倒也罢了,可父皇那边,他会怎么想?莫不是要让父皇觉得他亲赐的这桩婚事不妥?怀疑我们夫妻二人不和?”
沈念妍闻言,一时语塞,手指下意识地揪着衣角。她抬眸望向江瑞,嘴唇微张,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过往在丞相府被欺凌的日子,让她习惯了低调与隐忍,即便如今身份改变,可这份深入骨髓的习惯哪能轻易改掉。踌躇片刻,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道:“那就听你的吧。”说完,她微微低下头,像是在平复内心复杂的情绪 ,可泛红的耳根却泄露了她的紧张与不安。
江瑞一眼便捕捉到沈念妍的紧张与不安,可他神色未改,好似什么都没察觉。他随意地整理了下袖口的褶皱,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你先准备着,我在外头候着。”说罢,转身抬脚便走,步履间带着一贯的从容,好似刚刚那一幕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沈念妍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对着镜子最后整理了下衣装,确定无误后,款步走出房间。江瑞早已在外等候,见她出来,便上前与她一同登上装饰华丽的马车。
车轮滚滚,一路驶向丞相府。车内气氛有些安静,沈念言望着窗外,心中五味杂陈。
在等待江瑞和沈念言到来的过程中,阳光有些刺眼,秦秀兰抬手轻轻遮挡了一下,瞥了眼身旁的沈琪,眼神里带着些纵容:“你这孩子,说话也没个忌讳。”
沈琪却是满脸不屑,轻轻哼了一声,凑近秦秀兰,小声说道:“娘,你看着吧,沈念言嫁了那个大魔头,活不了几天了。她死了多好,省得在府里碍眼。以前就占着嫡女的名分,现在好不容易出了府,要是真死了,那才叫痛快!”
秦秀兰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瞧见远处江瑞和沈念言的马车缓缓而来,连忙整了整衣衫,脸上堆起了笑容……
马车缓缓停在丞相府门口。沈念妍透过车窗,看到那熟悉又让她百感交集的朱漆大门,手指不自觉抓紧了衣角。
沈念妍刚要起身下车,江瑞长臂一伸,轻轻拦住了她,说道:“我先下,你等一会下。”说罢,他动作利落地掀开车帘,稳稳落在地上。
江瑞先是抬手整理了下衣袍,确保着装一丝不苟,而后抬眸望向丞相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眼神里透着上位者的威严。门口的侍卫和奴仆见是摄政王亲临,纷纷诚惶诚恐地跪地行礼。
江瑞微微点头示意,转身面向马车,抬手拍了拍车厢壁,声音温和却有力:“下来吧。”
沈念妍轻移莲步,微微探出头,便瞧见江瑞正稳稳举着手,掌心朝上,那姿势仿佛在向她承诺着坚实的依靠。她顿了顿,脑海中闪过往昔在丞相府里形单影只、无人在意的画面,而眼前这一幕却如此温暖陌生。深吸一口气,她将手轻轻搭在江瑞宽厚的手掌上,触感温热有力。江瑞稍稍用力,稳稳地扶着她下了马车。双脚落地的瞬间,沈念言抬眸望向江瑞,眼中流露出一丝信赖与安心 ,身旁奴仆投来的敬畏目光,和从前的轻视截然不同,让她切实感受到身份转变带来的变化。
沈荣长身着一身锦袍,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透着一丝不耐烦,身旁的秦秀兰则是妆容精致,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不时整理着衣袖。沈琪站在他们身后,眼神中满是不屑与轻蔑,还带着几分得意,仿佛在等着看沈念妍的笑话。
沈念言刚走下马车,目光扫向前方,一眼便瞥见了沈琪那熟悉又令她心生恐惧的身影。她的身子猛地一僵,呼吸也瞬间急促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步有些慌乱。
曾经沈琪对她的种种欺辱如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那些被推搡、被辱骂、被抢夺东西的画面,让她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身旁的江瑞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眉头微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了缘由。
他不着痕迹地将沈念妍护在身后,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眼神如鹰般锐利地看向沈琪。沈琪原本脸上那挑衅的笑容瞬间凝固,在江瑞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心中涌起一阵恐惧。
沈荣长脸上堆起了笑容,快步迎上前去,深深作揖:“摄政王殿下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秦秀兰也跟着福了福身,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念妍啊,可算把你盼回来了。”沈琪则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撇了撇嘴。
江瑞微微颔首,神色淡漠,沈念妍则微微攥紧了江瑞的衣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江瑞微微侧头,低声询问沈念言:“可还好?”沈念言轻轻点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挽上江瑞的手臂,随着沈荣长一同迈进丞相府的大门。
一进府中,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那些曾让她受尽委屈的亭台楼阁、回廊小径,此刻在日光下显得有些刺眼。沈荣长在前引路,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不时回头说着些奉承江瑞的话。秦秀兰则陪着笑脸,跟在一旁,眼神却不时瞥向沈念妍,似在打量着她如今的变化。
沈琪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虽不敢再像先前那样嚣张,但脸上仍挂着不服气的神情,时不时翻个白眼。江瑞神色淡漠,目光扫视着周围,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周围的奴仆们都不敢轻易靠近。
沈荣长满脸堆笑,微微弓着身子,毕恭毕敬地对江瑞说道:“王爷,为了迎接您和王妃回门,我等特意精心备下了宴席,都是些拿手的好菜,还望王爷与王妃能吃得满意。”说着,他还偷偷抬眼观察着江瑞的神色,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得这位摄政王不悦。
江瑞微微挑眉,目光波澜不惊,语气平和地回应道:“丞相有心了。”沈荣长一听,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连忙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王妃,请移步花厅,宴席已经备好。”
在热闹的宴席上,珍馐罗列,众人笑语不断,唯有沈念言食不知味。往昔在丞相府备受冷落,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如今面对这满桌佳肴,她心中的苦涩更甚。勉强吃了几口后,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微微侧头,身子向江瑞倾了倾,声音极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我吃完了,想先离开一会儿。”说罢,抬眸望向江瑞,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安与期待。
江瑞微微皱眉,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情绪,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抚。而后,他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圈周围人的表情,沈荣长等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沈琪则是掩嘴偷笑。
江瑞点了点头,沈念言便匆匆离开,沈荣长等人心中暗喜,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沈长荣说道:“王爷,许是小女舟车劳顿,有些不适,还望王爷莫要担心。”江瑞微微颔首,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
沈念言离开宴席后,整个人心不在焉,在丞相府的王府花园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微风轻拂,吹起她的发丝,却无法吹散她心中的愁绪。
不知不觉间,她竟走到了母亲曾经的房中。望着那熟悉的房门,她的脚步顿住,心中涌起一阵酸涩。轻轻推开门,屋内的陈设虽有些陈旧,却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气息,沈念言缓缓走了进去,目光落在地下的风筝,风筝上的色彩已经斑驳,竹骨也有些弯折,却承载着她与母亲满满的回忆。
她缓缓蹲下身子,颤抖着双手捡起风筝,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将风筝紧紧抱在怀中,泣不成声地说道:“娘,你不是要带我去放风筝吗?你人呢?”声音里满是痛苦与思念。
沈念妍紧紧抱着那只破旧的风筝,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整个人仿佛被拽入了回忆的漩涡。
“娘,你陪我去放风筝吧。”年幼时的场景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那时的她,欢快地拉着母亲的衣角,眼中满是期待。母亲总是温柔地笑着,摸摸她的头应下。
而此刻,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时刻。小小的她摇晃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母亲,声音带着哭腔:“母亲,母亲!”可母亲再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温柔回应,只是静静地躺着。
沈念妍不死心,又用力晃了晃,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母亲,你不说陪我去放风筝吗?你起来啊!”可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绝望的哭声在回荡。她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崩塌,那只说好要一起放飞的风筝,也成了她心中永远的遗憾。
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她,身体微微颤抖着,嘴里还在不停呢喃着:“娘,你回来……”
沈念言的肩膀微微耸动,哭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她仿佛又看到了母亲温柔的笑容,听到了母亲轻声的呼唤。可当她抬起头,房间里却只有她孤身一人。
她在母亲的房里,泪水浸湿了衣襟,那只风筝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是抓住了与母亲仅存的联系。她沉浸在回忆与悲痛中,哭了许久,直到泪水流干,嗓子嘶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内的光线也愈发昏暗。沈念妍缓缓抬起头,目光最后一次扫过这充满回忆的房间,轻轻地将风筝放回了原处。她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拖着沉重的步伐,她走出了房门,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关上门的那一刻,她仿佛也关上了那段痛苦又珍贵的回忆。
离开母亲的房间后,她没有多做停留,沿着熟悉又陌生的回廊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