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晚霞站在GX投资大厦的电梯里，对着镜面墙壁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三天了，那本《货币的兴衰》就放在她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每当她抬头，就会想起那间被雨水和暖黄灯光笼罩的书店，以及那双修长的手指递来的姜茶。
"16楼到了。"机械女声响起，电梯门滑开。
"祁分析师，早啊。"前台的丽莎朝她微笑，"今天九点半有并购项目启动会，赵副总特意嘱咐您必须参加。"
祁晚霞点点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桌上已经堆了一摞文件，最上面贴着黄色便签："并购案初步资料——林妍"。
她刚打开电脑，林妍就踩着十厘米的Jimmy Choo高跟鞋走了过来，浓郁的香水味先于她本人到达。
"晚霞，那个书店找到了吗？"林妍倚在她的隔断上，鲜红的指甲敲打着隔板。
"什么书店？"祁晚霞心跳漏了半拍。
"别装了，前天午休时我看你在搜'墨香书店'。"林妍眨了眨粘着厚重假睫毛的眼睛，"没想到我们的'冰山美人'还有这种文艺爱好。"
祁晚霞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瞬："只是工作需要查些资料。"
"随你怎么说。"林妍压低声音，"对了，今天这个文化传媒并购案，赵副总很重视。他让我提醒你，估值方面要'灵活处理'。"她做了个引号的手势，"你懂的。"
祁晚霞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林妍拍拍她的肩膀，"会议室见。"
看着林妍扭身离去的背影，祁晚霞的胃部拧成一团。在投行工作五年，她当然明白"灵活处理"的含义。但作为CFA持证人，职业道德是她一直坚守的底线。
会议冗长而乏味。赵明辉——公司最年轻的副总，四十出头就头顶微秃的男人——滔滔不绝地讲述这次并购如何"契合公司战略"。祁晚霞注意到他提到"协同效应"十七次，"价值创造"二十三次，但从未具体解释这些价值从何而来。
"祁分析师负责财务模型和初步估值。"赵明辉最后点名道，"两周后我要看到第一版报告。"
会议结束后，祁晚霞抱着厚重的资料回到座位。她打开文件，发现目标公司——星辰文化传媒——近三年的财务报表异常整齐，几乎每个季度的增长率都在15%到17%之间，精确得不像自然经营的结果。
下班时间早已过去，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祁晚霞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很想逃离这些数字和表格。她看了看表，晚上八点四十。
墨香书店还开着吗？
二十分钟后，祁晚霞站在了那扇熟悉的玻璃门前。铃铛响起时，她看到莫沉正蹲在儿童区，周围坐着五六个小孩，他手里拿着一本插图版的《山海经》。
"...所以当精卫鸟衔着西山木石投入东海时，它不是在徒劳无功，而是在坚持自己的信念。"莫沉的声音与那日谈论经济学时完全不同，温柔得仿佛春风，"有时候，看起来微小的事情，只要坚持做下去，就能改变世界。"
一个小女孩举手："莫老师，我明天还能来听故事吗？"
"当然可以，我们明天讲《桃花源记》。"莫沉抬头看见了祁晚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现在该回家了，孩子们，家长应该都在等了。"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告别，有个小男孩甚至抱了抱莫沉的腿。祁晚霞站在一旁，感到一种奇怪的情绪在胸腔蔓延——这个在金融讨论中锋芒毕露的男人，竟有如此温柔耐心的一面。
"没想到你会讲儿童故事。"当最后一个孩子离开后，祁晚霞说道。
莫沉将《山海经》放回书架："周三固定活动，附近的孩子放学后过来。"他走向洗手池，洗掉手上孩子们留下的彩笔痕迹，"今天不是来避雨的吧？"
祁晚霞突然感到一丝尴尬："我...想找些资料。关于文化企业估值的。"
莫沉擦干手，示意她跟上："这边有几本文化产业经济学的研究，可能对你有帮助。"
他带着她穿过两排书架，来到一个标着"文化研究"的区域。这里的书架明显比金融区陈旧，但书籍排列得一丝不苟。莫沉的手指掠过书脊，最后停在一本蓝色封面的厚书上。
"《文化资本与经济价值》，哈佛出版社的，虽然有些年头，但基础理论很扎实。"他抽出书本递给她。
祁晚霞翻开目录，惊讶地发现这正是她需要的参考框架："太完美了，你怎么知道——"
"猜的。"莫沉的嘴角微微上扬，"金融分析师突然对文化产业感兴趣，多半是接了相关项目。"
"你该去当侦探。"祁晚霞半开玩笑地说，随即想起什么，"对了，上次那本书里的批注..."她从包里拿出《货币的兴衰》，"我有些想法想跟你讨论。"
莫沉接过书，手指轻轻抚过书脊："你全看完了？"
"不仅看完，还做了笔记。"祁晚霞从书中取出几张便签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的批注，"你关于货币流通速度的观点启发了我，但我查了美联储的数据，发现——"
"等等。"莫沉突然打断她，"你吃晚饭了吗？"
祁晚霞一愣："...没有。"
"我也没吃。"莫沉走向收银台后面的一扇小门，"不介意的话，可以边吃边聊。我刚好做了咖喱。"
祁晚霞还没反应过来，莫沉已经推开门——那后面竟是一个小小的厨房兼休息室。简单的灶台，小冰箱，一张两人餐桌，整洁得近乎苛刻。
"书店后面是你家？"祁晚霞问道。
"楼上有个小公寓，这里算是休息区。"莫沉从冰箱取出两个保鲜盒，"微波炉热一下就好，不介意吧？"
"当然不。"祁晚霞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陌生男人的私人空间里，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不适。莫沉身上有种令人安定的气质，就像这间书店一样，让人不自觉地放松警惕。
五分钟后，他们面对面坐着，面前是冒着热气的咖喱饭。祁晚霞尝了一口，惊讶地发现味道相当不错。
"你自己做饭？"
"习惯了。"莫沉低头吃饭，"父亲生前很注重饮食健康，从不让我吃外卖。"
提到父亲时，莫沉的声音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变化。祁晚霞敏锐地捕捉到了："你父亲...是经济学教授？"
"曾经是。"莫沉没有多作解释，转而指向她的笔记，"你刚才说查了美联储数据？"
他们很快陷入热烈的讨论。祁晚霞发现莫沉不仅熟悉经济学理论，对现实数据也了如指掌。当她说出自己正在分析文化传媒公司的并购案时，莫沉甚至提出了几个她没考虑过的角度。
"文化产业最大的资产是人才和知识产权，但这些在报表上往往被低估。"莫沉指出，"反过来，有些公司会利用无形资产难以估值的特点，进行财务操纵。"
祁晚霞心头一震——这正是她对星辰文化报表的疑虑所在。
"你对这方面很了解？"她试探地问。
莫沉的眼神突然变得遥远："我父亲去世前在研究文化产业资本化的问题。"他站起身收拾餐具，明显结束了这个话题，"还要再来点茶吗？"
当祁晚霞离开书店时，已经接近午夜。莫沉坚持送她到出租车上，尽管她表示自己经常加班到这个点。
"周三晚上孩子们来听故事时，书店会开到十一点。"告别时莫沉这样说，仿佛在解释为什么今晚书店还开着门。
坐在回家的车上，祁晚霞翻开莫沉借给她的《文化资本与经济价值》。一张便签从书中滑落，上面是莫沉工整的字迹："P78-82对无形资产估值有独到见解，或许对你有帮助。"
祁晚霞将便签小心地夹回书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书店老板，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细心。
接下来的一周，祁晚霞去了墨香书店四次。第一次是去还书，第二次是询问一个文化产业政策问题，第三次是路过想喝杯茶，第四次...她告诉自己是因为需要安静的地方加班。
而莫沉似乎总是能预判她的需求。当她为估值模型焦头烂额时，桌上会神奇地出现一本刚好相关的参考书；当她揉眼睛时，一杯新泡的菊花茶就会出现在手边；甚至有一天她因为加班忘记吃饭，莫沉竟推过来一盒还温热的 homemade 三明治。
"你总是这样照顾顾客吗？"那天祁晚霞忍不住问道。
莫沉正在整理书架，背对着她："不是所有顾客都值得。"
祁晚霞的心跳突然加速，她低头假装专注文件，生怕莫沉转身看见她发烫的脸颊。
周五晚上，祁晚霞终于完成了星辰文化并购案的初步分析。结果令人不安——按照标准估值方法，目标公司价值比报价低至少30%。更可疑的是，她发现几家与星辰有业务往来的公司，注册地址和联系方式高度相似，很可能是关联交易虚增收入。
她将报告发送给赵明辉，抄送了直接主管。不到十分钟，赵明辉的电话就打来了。
"祁分析师，你的报告太理论化了。"赵明辉的声音透着不悦，"星辰文化的品牌价值和行业地位你没充分考虑。"
"赵总，我采用了三种估值方法，包括品牌溢价——"
"下周一带上资料来我办公室，我们详细讨论。"赵明辉打断她，"这个项目对公司很重要，希望你能从大局出发。"
挂断电话，祁晚霞感到一阵疲惫和不安。她看了看表，晚上九点半，但此刻她急需一个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地方。
墨香书店的灯光依然亮着。推门进去时，祁晚霞发现莫沉正在整理古典文学区的书籍。
"加班？"莫沉头也不回地问，仿佛早就知道是她。
"嗯。"祁晚霞放下包，突然觉得很累，"遇到个棘手的项目。"
莫沉这才转过身，打量了她一眼："吃晚饭了吗？"
祁晚霞摇摇头。
十分钟后，她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莫沉坐在对面，手里捧着一杯茶。
"不想说可以不说。"他轻声道。
不知是面的温暖，还是莫沉平静的态度，祁晚霞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做了一个并购估值，发现目标公司可能有问题，但上司暗示我修改结果。"
莫沉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你会怎么做？"
"职业操守要求我坚持专业判断。"祁晚霞苦笑，"但现实是，如果我不配合，可能会失去晋升机会，甚至工作。"
莫沉沉默片刻，起身走向书架。他取下一本薄薄的小书，递给祁晚霞。
《论语》？祁晚霞困惑地接过。
"第137页。"莫沉说。
祁晚霞翻到指定页面，看到用铅笔轻轻划出的一句话："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她抬头看向莫沉，后者正专注地望着她，目光中有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我父亲常说，经济学归根到底是研究人的学问。"莫沉的声音很轻，"而做人，有时候比做经济学家更重要。"
祁晚霞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在这个充斥着功利计算的金融世界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跟她谈论做人的道理了。
"谢谢。"她合上书，突然觉得问题没那么复杂了，"这面也很好吃。"
莫沉微微一笑，那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周三的咖喱更好吃。"
"那我周三再来。"祁晚霞脱口而出。
"我记下了。"莫沉说，眼神温柔。
离开书店时，祁晚霞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期待周三的到来——不仅因为美味的咖喱，更因为那个能让她暂时放下金融世界复杂算计的安静角落，和那个总能给她恰到好处安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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