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漏过青瓦时,洛清秋正在洗剑。
月光从客栈天井倾泻而下,霜华剑浸在盛着西域昙花汁的雨过天青瓷盆里。剑脊上的冰纹吸饱了花液,泛起孔雀翎似的幽蓝,映得他指尖那抹朱砂痣愈发鲜红似血。三丈外的马厩传来草料窸窣声,他忽然将剑身斜斜一挑。
剑尖悬着的水珠化作七点寒星,穿透苇席射向躁动的马槽。嘶鸣声戛然而止,七只淬毒的吹箭钉在栓马桩上,箭尾缀着的狼髯还在簌簌发抖。
"既要送狼首符,何不光明些?"洛清秋振剑甩落残露,剑穗上的翡翠铃铛撞出一串清音。暗处闪出个戴青铜面具的青衣人,手中弯刀刻着与大漠沙丘如出一辙的波纹。
刀光起时,马厩悬挂的防风灯突然齐齐熄灭。洛清秋嗅到风中夹杂的骆驼刺气息,足尖轻点井栏,整个人如宣纸泼墨般向后飘去。青衣人的刀锋追着他翻飞的袍角,竟在青砖地上刮出三尺火星。
"叮"的一声轻响。
霜华剑不知何时抵住了弯刀新月状的刃口,剑身冰纹正蔓延出细小的枝桠。洛清秋借着月光看清刀柄镶嵌的绿松石,忽然轻笑:"原来贺兰山的雪狼,也学会了楼兰傀儡术。"
青衣人瞳孔骤缩,袖中抖出团银丝缠向对手咽喉。洛清秋却抢先半步旋身,剑刃擦着银丝划过,迸出的火花竟点燃了丝线上浸的磷粉。幽蓝火焰顺着银丝窜向敌人袖口,照亮面具下倏然苍白的脸。
剑风扫过燃烧的银丝,带着磷火的碎屑扑向天井那丛夜来香。火焰舔舐花瓣的刹那,洛清秋已用剑尖挑起井沿的铜水瓢。甘冽井水泼向花丛,蒸腾的白雾里突然绽开十三道刀光——原来真正的杀招藏在雾中。
"可惜了这株西府海棠。"他叹息般呢喃,霜华剑刺入雾霭的瞬间,刃上昙花汁突然凝结成冰晶。青衣人只觉得腕上一凉,弯刀已插进自己带来的鎏金刀匣。洛清秋的剑尖正点着他喉结,剑穗缠着朵完好无损的夜来香。
面具坠地时,洛清秋用剑鞘接住了那滴将落未落的血珠。他看着青衣人左颊的黥纹,那是草原萨满用隼血刺的赦罪图腾。"告诉乌兰将军,下次派个懂品茶的人来。"剑锋轻挑,对方耳后暗藏的蜡丸落入他掌心。
梆子声又响过一道,洛清秋回到房中时,瓷盆里的昙花汁已凝成剔透的膏脂。他蘸着药膏涂抹剑刃,忽听窗棂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推开雕花木窗的刹那,带着大漠星辉的夜风卷入屋内,卷走案头一张诗笺。
"洛公子好雅兴。"檐角倒挂下个红裙女子,足尖金铃缠着月光织就的丝线,"杀人洗剑这等风月事,竟比得上敦煌飞天的琵琶曲?"
霜华剑横在两人之间,映出来人眉心那点朱砂。女子腕间银镯刻着与狼首符相同的纹路,握着的却是一支和田玉雕的玫瑰花。"将军说,公子若肯归还布防图,这柄阗国进贡的玉刃便是赔礼。"她眼波流转,指尖抚过玉玫瑰锋利的花瓣。
剑鸣乍起,玉花瓣擦着女子耳畔划过,钉入廊柱时仍在嗡鸣。洛清秋的剑鞘不知何时挑走了她发间银簪,簪头镶嵌的孔雀石正映出蜡丸中的密文。"告诉将军,三日后我在鸣沙山等他的骆驼刺酒。"他将银簪投入瓷盆,翡翠绿的药液突然沸腾如泉。
女子娇笑着隐入夜色后,洛清秋对着月光展开蜡丸中的素绢。羊皮地图边缘用金线绣着古怪的符文,在昙花香气中渐渐显出血色轨迹。他忽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珠坠入瓷盆,竟将药液染成紫金色。
窗外传来沙狐的呜咽,他拭净嘴角推开后窗。漆黑夜色中亮起十七盏绿莹莹的灯笼——是狼群循着血腥味围住了客栈。霜华剑发出清越的长吟,剑主却倚着窗棂吹起玉屏箫。箫声掠过狼群时,头狼忽然伏低前肢,任由背上跳下的说书人拾起带血的帕子。
"公子这咳疾,怕是撑不过三个满月。"说书人将帕子浸入药液,血迹竟化作只振翅的血燕,"漠北的雪莲蕊配上江南的断肠草,终究解不开楼兰的彼岸蛊。"
洛清秋望着天井渐斜的月影,剑尖忽然挑破指尖。血珠坠地的刹那,院中沙枣树突然绽开满树白花,甜香压过了血腥气。"够撑到见到师父的冰棺便好。"他接住一朵飘落的沙枣花,花瓣上赫然映着霜华剑的纹路。
五更鼓响时,客栈后院多了七具狼尸。每具尸首都衔着枚青铜钱币,钱孔穿着褪色的红绳。最早起身的厨娘发现灶台上温着壶紫笋茶,旁边琉璃盏里泡着朵带霜的昙花——那正是昨夜被磷火灼伤的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