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43

沉香在鎏金香炉中缓缓燃烧，青烟盘旋上升，在舱房内织出一张朦胧的网。

盛老太太半倚在紫檀木榻上，双目微阖，手中那串凤眼菩提佛珠随着琴音节奏缓缓转动。琴弦每震动一次，就有一颗珠子从她布满皱纹的指间滑过。

房妈妈轻手轻脚地进来，往香炉里又添了一勺沉香末。"老太太，霜姐儿这曲子……倒是难得。"她声音压得极低，怕惊扰了老太太听琴。

老太太微微颔首，眼皮都没抬一下。"她许久未弹了。"

上一次听林噙霜弹琴，还是很多年前，如今再听，那琴声却像被江水洗过一般，多了几分沉静与怅惘。

房妈妈递上一碗温热的杏仁茶，老太太接过，却未急着喝，任由热气氤氲了面容。"这丫头，到底是长大了。"

明兰的舱房里，小姑娘小脸紧贴着雕花窗棂。江风从缝隙钻进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琴音如流水般涌入，她听得入神，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错过一个音符。

小桃抱着一件藕荷色夹袄走过来，衣领上还缀着两粒珍珠。"六姑娘，外头风大，别着凉了。"

明兰摇摇头，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子。"小桃，你听，林小娘弹得真好听。"

那琴声时而如清泉叮咚，时而似细雨敲窗，让她想起生母卫小娘生前哼过的小调。

小桃也凑到窗边，脸颊挤在明兰旁边。"是啊，像天上的仙乐似的。"

明兰眼中闪着光，小手在空中模仿着拨弦的动作，纤细的手指划过月光。"我以后也要学琴，弹得和林小娘一样好。"

她忽然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下来，像只泄气的小鹌鹑，"只是不知道祖母会不会答应……"

长枫和墨兰并排坐在舱内的小几旁。一盏琉璃灯将兄妹俩的影子投在舱壁上，随船身轻轻摇晃。

墨兰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舱门方向，能透过木板看见母亲抚琴的侧影。"三哥哥，阿娘的琴弹得真好，我也想学。"

长枫正在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闻言放下狼毫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等到了汴京，让阿娘教你。"他看了看妹妹期待的眼神，又补充道，"不过你可不能半途而废，学琴很苦的。指头要磨出茧子，腰要坐得笔直，一个姿势保持几个时辰都是常事。"

墨兰立刻坐直了身子，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认真。"我不怕苦！我要学得和阿娘一样好。"

她伸出自己白嫩的小手看了看，又补充道，"比阿娘还要好！"

长枫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呀……"

隔壁舱内，长柏坐在黄花梨书案前，手中的书，已经许久未翻一页。

琴声透过木板传来，清冷悠远，让他想起父亲与林小娘平日里的相处——他们谈诗论画，品茗对弈，有时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父亲会为林小娘画眉，林小娘会为父亲煮茶，两人琴瑟和鸣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称羡。

而母亲……长柏叹了口气，将书卷轻轻合上。母亲待他极好，天冷添衣，夜深送膳，可父亲与母亲之间，却总是少了几分这样的默契。母亲只会絮叨家长里短，父亲的眼神总是很快变得游离。

他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月光如瀑，洒在江面上，碎成万千银鳞。夜风拂面，带着湿润的江水气息。

长柏暗下决心：将来若娶妻，定要寻一位知书达理、能与他谈天说地的女子。夫妻之间，总要有些共同的兴致，日子才能过得有滋味。而不是像父亲母亲那样，相敬如"冰"。

琴声渐渐低缓，最终归于寂静。江面上，只剩下一轮孤月，映照着盛家的官船缓缓前行。

船尾处，林噙霜轻轻按住琴弦，余音袅袅，在夜色中久久不散。

盛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手中多了一件狐裘披风。"夜里风大，仔细着凉。"

林噙霜微微一怔"谢官人关心。"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江风吹散。月光下，她的侧脸如同精雕细琢的白玉，带着几分易碎的脆弱感。

盛纮在她身旁坐下，两人一时无话。官船破开平静的江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很快又被水流抚平，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有那缕琴韵，还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