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盛府各院的灯便次第亮了起来。
东方才泛起蟹壳青,仆妇们已经提着扫帚、端着铜盆在庭院间穿梭。晨露沾湿了她们的绣鞋,却无人敢放慢脚步。
"手脚都麻利些!"刘妈妈站在正厅前的石阶上,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今儿是什么日子?若在孔嬷嬷面前丢了盛府的体面,仔细你们的皮!"
小丫鬟们闻言越发紧张,擦拭雕花隔扇的动作又轻又快,生怕碰出半点声响。
"再检查一遍香炉,孔嬷嬷最讲究这个。"王若弗站在厅中央,手指轻轻点着几案上的紫铜香炉。她今日特意换上了新裁的绛色褙子,衣襟处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花纹,衬得她气色极好。发间那支金累丝嵌红宝石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晨光中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刘妈妈连忙上前,掀开香炉盖子仔细查看:"大娘子放心,用的是上好的沉水香,昨儿个特意从库房里取出来的。"
王若弗点点头,又理了理衣袖,那袖口处绣着一圈精致的云纹,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是手工所制。
"这位孔嬷嬷可是老太太费了好大功夫才请来的,当年在宫里伺候过太后娘娘的,规矩大着呢。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丢的可是咱们盛家的脸面。"
她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坐在下首的林噙霜。那林噙霜今日却穿得极为素净,一袭淡紫色色绣兰草纹的衣裙,发间只簪个几只玉簪,通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
可偏偏是这样简单的装扮,却衬得她气质清雅出尘,如同一枝空谷幽兰。
林噙霜似乎察觉到了王若弗的目光,却只是低头抿了一口茶。
"林氏,你怎么看?"王若弗忽然问道。
林噙霜放下茶盏,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大娘子安排得极好。孔嬷嬷德高望重,能请到她来教导姑娘们,是咱们盛家的福气。"
她声音轻柔,如同春风拂过柳梢,却让王若弗心里莫名一紧。
这林噙霜平日里不声不响,可每每开口,总能说到人心坎里去,叫人挑不出错处。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娘子,孔嬷嬷的轿子已经到街口了!"
王若弗闻言,立刻挺直了腰背:"快,去请老太太!所有人都到二门迎接!"
盛府二门前,老太太已经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她今日也穿得格外庄重,一件深青色的对襟长衫,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古朴的玉簪。
虽然年过六旬,但腰背挺直,目光炯炯,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母亲怎么亲自来了?"王若弗连忙上前搀扶,"这天儿还凉,您该在屋里等着才是。"
老太太摆摆手:"孔嬷嬷与我是旧相识,当年在闺中时就有交情。她肯来教导咱们家的姑娘,是给老身面子。"
话音刚落,府门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只见一顶青布小轿稳稳地停在门前,轿帘一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缓步走出。
她约莫六十出头年纪,身量不高,却挺拔如松。一袭深褐色褙子,衣料看似普通,细看却能发现暗纹中织着精细的云雷纹。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用一支乌木簪子固定,通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
这便是孔嬷嬷了。
老太太一见她,竟主动上前两步,伸出手去。孔嬷嬷也快步迎上,两位老人执手相看,眼中俱是感慨。
"老姐姐,多年不见,您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孔嬷嬷声音温和。
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托你的福。这次劳烦你跑这一趟,实在是家里这几个丫头......"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都需要你好好教导一番。"
孔嬷嬷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王若弗和林噙霜,微微一笑:"您放心,我定当尽心。"
她的视线在林噙霜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这位便是林宜人了。
虽然穿着朴素,但那通身的气派,却比正室夫人还要端庄三分。
孔嬷嬷在宫中多年,最擅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这盛府内里的乾坤。
王若弗见孔嬷嬷看向林噙霜,心中不悦,连忙上前一步:"嬷嬷远道而来,辛苦了。已经备好了茶点,请嬷嬷先歇歇脚。"
孔嬷嬷收回目光,对王若弗点点头:"盛夫人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