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烟火在窗外一簇簇炸开,像是谁把滚烫的星屑倒进冷黑的酒。
我却站在审讯室那面单透镜前,看“L”被铐在椅上,垂头像折翼的灰鹤。
灯管滋啦一声闪,镜面忽而变成双向——
里与外,罪与罚,我与“我”,轰然对调。
——玻璃那端,被铐的人抬头,冲我弯起眼睛。
那张脸,分明是我。
柳汐元,警号 110314,此刻正隔着一层冷光,对我露出凶手才有的、疲惫又倨傲的笑。
我喉间迸出短促的气音,像被子弹擦肩。
镜面却温柔地映出我的倒影:丸子头稍乱,工装裤沾泥,唇角却扬起一模一样的弧度。
原来,我才是被观看的囚徒。
“哐——”
门被推开,林渊逆光站在门槛。
烟灰紫的夜空在他肩头爆开一簇金红,他半边脸沐在火里,半边沉在墨中,像一柄刚出鞘又即刻归鞘的软剑。
“汐元,”他声音低而稳,“李薇的遗体缺了一样东西。”
我攥紧笔录本,指节发白:“缺了什么?”
“缺——”他垂眼,睫毛在冷白灯下剪出一弯鸦影,“缺她最后一页记忆。”
刘星欣从走廊尽头小跑而来,丸子头晃成拨浪鼓。
“头儿,厂区搜遍,没找到凶器,却找到这个。”
她摊开证物袋——
一枚指甲盖大的镜面碎片,棱角染褐红,像被血月吻过。
碎片背面,刻着极细的字母:
【L·X·Y】
L,是“李薇”。
X,是“汐”。
Y,是“元”。
我的姓名,被拆成两柄楔子,钉进别人的死亡里。
周梦然不知何时已立在我身后,闺蜜的嗓音此刻像冰丝勒颈:
“汐元,你记得吗——
李薇失踪前最后一条微博,配图是一面碎裂的化妆镜,文案写着:
‘答案近在咫尺,我却不敢眨眼。’”
我不敢眨眼。
我怕一眨眼,镜里那个“我”就会挣脱镣铐,从玻璃中涉水而出,把属于我的皮相从容穿走。
马羁叼着没点燃的烟,晃进审讯室,冲镜面吹了声口哨。
“各位,我给你们讲个鬼故事——”
他啪嗒按下遥控,监控屏跳出一段 5 秒闪回:
废弃工厂,凌晨 00:00,我举枪对准李薇额头。
画面里的我,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
可我天生没有泪痣。
“深度伪造?”邹凯文小声问,局长公子的脸在蓝光里显得愈发稚嫩。
“不。”马羁眯眼,把烟折成两段,“是时间伪造。
有人把‘未来某一秒的柳汐元’剪下来,贴进‘过去’。”
我胸口猛地一疼,像被无形子弹洞穿。
未来?
哪一条时间线里的我,会沦为凶手?
林渊忽然伸手,掌心贴上镜面。
他的温度透过冷玻璃,渡给另一端“我”的掌心。
“汐元,”他唤的是我,却看向镜里,“记得我们入职宣誓吗?”
我喃喃接话:“——忠于真相,哪怕真相是刀。”
“那么,”他侧首,眸色深得像把夜对折,“就拿起那把刀,剖开你自己。”
话音落地的瞬间,镜面发出轻微“咔啦”——
一道裂纹自他掌心处炸开,闪电般分叉,将“我”切成无数碎片。
每一片里,都有一个我:
穿警服的我、染血的我、微笑的我、哭泣的我……
像被同时扔进棱镜,折射成漫天彼岸花。
我伸手去抓,却只抓住空气与碎光。
镜面轰然塌陷,露出背后黑洞洞的暗房——
以及暗房中央,那台仍在倒计时的老旧录像机。
屏幕闪着 00:03:00、00:02:59……
像一颗被剖出胸腔的心脏,还在替谁搏命。
倒计时下方,压着一张 Polaroid。
照片里,李薇活着,倚在我肩头,冲镜头比“L”手势。
她唇形无声,却可读——
“救我。”
倒计时 00:00:59。
我抬脚,跨过碎镜与血泊,踏入暗房。
背后,林渊的声音遥远得像隔世:
“汐元,记住——
当你按下播放键,真相会反向播放;
而你,必须成为自己的最后一枚证据。”
我伸手,指尖离按钮只剩一寸。
屏幕却在此时自动亮起,跳出最后一行白字:
【你若敢看,我就敢活。】
署名——
L·X·Y
倒计时 00:00:03。
我按下播放。
屏幕闪白,像有人朝我眼里扔进一颗银河。
画面里,李薇抬头,对我露出凶手才有的、疲惫又倨傲的笑。
她轻声说:
“柳汐元,别眨眼——
答案,明明近在咫尺。”
“咔。”
录像机停止。
暗房灯灭。
我听见“自己”在黑暗里,缓缓扣动了扳机。
——镜外,新年钟声轰然撞碎夜空。
烟花升空,照亮空荡的审讯椅。
手铐落地,铐环里,只剩一圈被磨破皮的腕骨,纤细、苍白,却不是我。
林渊俯身,拾起那枚染血手铐,指腹轻捻。
他抬眼,看向镜面碎裂后,那深不见底的黑色通道,低声道:
“游戏通关,角色互换。”
刘星欣攥住他袖口,声音发颤:“头儿……如果汐元才是凶手,那我们追捕的,究竟是‘她’,还是‘我们’?”
林渊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手铐收入证物袋,袋口封条“嘶啦”一声——
像给某段未完成的誓言,钉上最后一根钉子。
远处,警笛与跨年欢呼交织成潮。
无人注意,暗房通风口,一枚指甲盖大的镜面碎片,正悄悄反光。
碎片里,映出我右眼下方,那颗刚刚长出的、猩红泪痣。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初次作案的颤栗与兴奋——
“下一个失踪者,
请在镜子里,
好好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