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

那天晚上叶晨下车之后，在别墅区的小路上逗留了好一会儿，直到草丛中的蟋蟀叫声渐歇，他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唐宅。

　　他一进门，就闻到一阵呛鼻的烟味，叶晨心中一沉。客厅里灯火通明——唐裴海还没有睡，没等叶晨反应过来，一个盛满烟头的烟灰缸便朝他砸来。叶晨下意识后退，“碰”的一声撞在了门上，烟灰缸也狠狠砸上了他的肩膀，掉在地上，炸碎成一地玻璃碎片，烟灰纷纷扬扬，划出一道忧伤的痕迹，留下一地狼藉。

　　一阵钝痛袭来，叶晨扶着肩膀蹲下，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看着沾染了烟灰的衬衣，他突然很庆幸把那件外套还给了唐墨渊，这样就不会把它弄脏了。

　　纤细的手指划过玻璃碎片，将满地的玻璃渣收拢起来，动作很熟练，熟练到手指不再会被玻璃划破了。但指腹上的白痕，暴露了他曾经的生疏。收拾好一片狼藉，叶晨低着头走进大厅。

　　靳裴海粗暴地推了他一把，叶晨失去了重心，踉跄两步，后腰撞在桌脚上。下一瞬他的皮带就迎面朝叶晨抽去，一边打一边怒骂，“我白养你的吗？连这么点事都搞不定！”

　　被皮带抽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但叶晨已经习惯了，蜷缩在地上，用手臂护住头，安静的承受养父又一次施虐。

　　靳裴海打了几下，没有听见回应，也觉得没趣，又狠狠踹了一脚叶晨的小腹，啐了一口，转身上楼睡觉去了。

　　客厅的灯熄了，世界又陷入一片漆黑。叶晨捂着抽痛的小腹，靠在桌腿边，深吸了几口气。缓了好一会儿，腹部的疼痛才缓解了一点，他勉强撑起身体，挪到一间杂物间里。

　　这是养父母和养母留给他的房间，大概只有五六个平米，只够放下一张床。但唐东很喜欢这里，因为养父养母嫌弃这里拥挤狭窄，妹妹也不会往这里来，所以这是他一个人的天地。在这样一个充满暴力的地方，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对他来说格外宝贵。

　　他没有过多理会被皮带抽的渗血的伤口，反正收拾好了也会再裂开，他干脆不去管。小心翼翼的从床垫底下抽出一个厚厚的小本子，翻开新的一页，在杂物间昏黄的灯光下，写上一行字，把唐墨渊给他的那一张烫金名片夹在本子里，他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串金色的电话号码。

　　在没有人说话的时候，日记成了叶晨唯一的心灵寄托，写字的时候，他可以忘记生活中的蝇营狗苟，去追寻文字中的春衫白马。

　　今天运气很好，叶晨蜷在床上，盯着低矮的天花板想：养母和妹妹没有留在家，妹妹养了一只凶猛的加纳利，叶晨很害怕它。但养父和妹妹总是跟那只狗说，要咬一定要咬死那个吃白食的，所以叶晨总是躲着它走。

　　之后的两天，养父都没再找叶晨的麻烦，叶晨也终于熬到了上学的日子。其实他不喜欢上学，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都是看人下菜，老师不待见他，那些同学也总喜欢把他的书撕碎，把他堵在厕所里殴打。

　　不过学校图书馆的保安大叔人很好，上课的时候也不会拦他，所以叶晨常常在图书馆，一待就是一整天。

　　星期一早上叶晨五点半就悄悄的出门了，他不想和唐家的人打照面，反正唐家也从不让他上桌吃饭，他也已经习惯了一日三餐分一个馒头的日子。说来也可笑，唐家是实打实的富人之家，却乐于向外界展示养子的落魄，显示自家人的恩爱，用这来满足他们变态的骄傲与自豪。

　　叶晨在清晨的寒风中裹紧单衣，一路小跑，驱散了一点身上的寒意。到学校时时间还早，叶晨看着沾满霜露的操场，决定趁同学们还没来，到教室里坐一会儿。

　　叶晨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角落，盯着桌子发呆，搓着冻红的手。冬末春初的早晨还很冷，叶晨穿着单薄，又没吃早饭，饥肠辘辘之下更觉寒冷。他正发着呆，看着仿木质课桌上一圈一圈的纹路数数。

　　突然，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冷水钻过衣领流到背上，打湿了前两天的伤口。叶晨懵懵地抬起头看，三个男生站在他面前，手里端着一个盆子，在他面前嬉笑打闹着。“小杂种终于舍得来教室了？”

　　“啧啧，看他一身穷酸样。”

　　“运气好挤上了上流社会又怎么样，挂着少爷的名字当佣人，爽不爽？”

　　叶晨避开那几人嘲讽的视线，从后门离开了教室。这样的话他听了很多很多，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是生活是自己选的，既然他当初选择被唐家领养，就要承担这一切痛苦。

　　他躲进卫生间里，小心的用纸擦拭被打湿的衣服，冷水让他瑟瑟发抖。靠在卫生间冰凉的墙壁上，听着衣服上的水，一滴一滴滴落到瓷砖上的声音。叶晨低头嗅嗅领口，咬住嘴唇，眼眸中盈着水光，他声音颤抖地喃喃：“我真的……很脏吗？我……很听话……为什么……还是这样……”

　　凉风拨弄树梢，麻雀肆意啼叫，红日初升，操场上热热闹闹。叶晨躲在图书馆的书架之间，潮湿的衣服粘在身上。摩挲一张张泛黄的纸页，他试图从其中找到一份慰藉。

　　落日的余晖把柏油路染成了金色，叶晨穿梭在楼与楼之间的窄道里。他不喜欢走大路，他害怕路人们指摘奇怪的眼光，也害怕同学在背后用石子扔他，撵着他跑。

　　在穿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叶晨突然觉得身后的光被遮住了，没等他回头看，就被人狠狠的捂住了嘴。他下意识挣扎，可几乎从没有吃过饱饭的他哪有什么力气？而身后的人却像铜墙铁壁一般。一块湿润的布掩上他的口鼻，叶晨只觉得眼前发花，身子一软，就失去了意识。

　　叶晨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麻绳牢牢捆绑在一张木头椅子上，看周围的布置，应该是一间废弃的厂房。

　　门外进来一个壮汉，他踹了椅子一脚，揪住叶晨的头发，“小子，你爸爸最近可给我们找了不少麻烦。”叶晨吃痛，缩了缩身子。可那壮汉仍旧拽着他，“来，给你爹打电话，让他送1,000万过来，再给老子磕头认个错，不然……”壮汉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抵在叶晨的脖子上，冰凉的刀刃让叶晨打了个寒噤。

　　壮汉扬了扬下巴，从他身后走出一个精瘦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台老式手机，怼到叶晨面前，“自己报号码，老实点。”

　　叶晨颤抖着报出养父的电话号码，他想，哪怕养父再讨厌他，也会报警想办法，不会让他送死。电话响了三声，靳裴海粗犷的声音响起，“歪，谁？”

　　壮汉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你儿子现在在我手里，要想救他，带钱到……”他的话还没说完，唐裴海就大声啐了一口，“呸，一天到晚给老子找事，死在外面了最好。”

　　叶晨愣住了，壮汉也愣住了。精瘦男人最先反应过来，挂断电话，再次返回的拨号界面。“再说一个，这次你先说话。”

　　叶晨沉默了一会儿，报出了养母的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里面传出女人甜腻的声音，“喂，您好，有什么事吗？”壮汉捅了捅叶晨，示意他说话。叶晨咬咬嘴唇，“杨阿姨……”

　　女人的声音显而易见的带上了厌恶，“你能有什么事儿？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给我们家丢人。要我说，当初阿裴领你就是瞎了眼。”叶晨安静了，精瘦男人再一次挂了电话，壮汉骂了一句，揪着叶晨的头发，连人带椅子往墙上撞了一下，“你耍老子呢？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成，老子杀了你。”

　　叶晨只觉得眼睛像蒙上一层雾，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痛苦的荆棘缠绕上心脏，开出血红的花，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眼前一片模糊。也许，他真的，从来没被爱过。

　　僵持了好一会儿，他颤抖地开口，说出了一串对他来说很陌生的号码，他从未拨打过这串号码，只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遍一遍欣赏过它鎏金的底纹。

　　电话一声一声的响，叶晨的心也一点一点坠入谷底。终于，在电话响到第7声的时候，接通了。叶晨颤抖的开口，声音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沙哑，“唐叔……能不能……帮帮我……”

　　唐墨渊正在沙发上和叶秋聊天，突然接到了陌生的通话，他也没避着叶秋，随手点开了免提，让他没想到的，是电话中颤抖的声音。

　　叶秋几乎一下就跳了起来，紧紧抓住唐墨渊的衣服，声音激动，“爸，那是我弟弟！我……”

　　唐墨渊阻止叶秋继续往下说下去，转而专心通话，“发生什么事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安抚的力量。

　　壮汉见终于联系上人，一把抢过手机，开始索要赎金。

　　叶秋焦急的抓着父亲，恨不得顺着电话线赶过去。唐墨渊答应了绑架犯的要求，并承诺会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到约定地点。挂断电话，他看了一眼死死咬住嘴唇的叶秋，“我带你过去，你来处理。”

　　“好……”叶秋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