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闷的,眼睛被谁人捂住,鼻尖还有血腥味。
井澈不用思考就知道这是哪里。
她对这里太过熟悉。
只是她很奇怪,明明上一秒才吹灭派对的蜡烛,怎么下一秒又跑到了这里来呢?
柳昭河闯了进来,她被姐姐死死抱住,方阿五在尖叫,然后地板突兀地消失,她在黑暗中坠落,失去了意识。
是梦吗?还是现实?
井澈往自己的手臂上拧了一把。
痛。
但这里显然也不能用“现实”来解释,或许是幻境吧?她更倾向这个说法。
近在咫尺脚步声远去了,她能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松了口气,呼吸颤抖。
接下来快要开始无意义的表演了吧?
其实也后悔过。
要不要换一种?
反正是幻境而已。
不知道身边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姐姐?还是说这是这个场景里的虚构物呢。
算了,也无所谓吧。
两人一起摔出了柜子,井岸的喉咙里挤压出破碎的呜咽,井澈轻轻搭上那双捂住她眼睛的手。
“别看……别看……”井岸的手上用了力气。
井澈费了点力气,依旧从那里挣脱出来了。她环抱住姐姐不断颤抖的身体,轻轻地蒙上了她的眼。
“姐姐。
“你别看。”
*
“喂!撒谎精!”
一块石子堪堪擦过她的耳朵,留下浅浅的血痕。
井澈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扯住了把这当游戏试图去捡石头的姐姐,什么也没说。
她是个病秧子,而她的姐姐是个傻子。
朝她丢石头的人是她的哥哥,长得歪瓜裂枣,人也不怎么样。
井澈转动眼球看了看四周,不是很明白怎么场景又切换到了这里。
“喂!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男孩三两步上前揪住她的领子,“你居然敢躲?”
井澈看了他一会儿,淡淡吐出一句:“傻屌。”
“你说谁呢?”
“我说你呢。”井澈一脚蹬在了他的裆部,把他踹到在地,捡起手边的砖块对着那张可恨的脸砸了下去。
“我想说很久了。
“去死吧,傻屌。”
*
轻微的眩晕感。
井澈又一次睁眼,耳边是弟弟的哭嚎。
“姐姐把我的玩具砸坏了——呜呜呜呜呜呜——”
“我没有,是他自己弄坏,然后又想找理由买新的。”
她有点厌倦了。
这些毫无新意的场景回放还要持续多久呢?
“死东西,你怎么跟你弟弟说话呢!”男人按着她的头往地上撞,一下又一下。
好累啊。
姐姐想扑过来把男人扯开,自己却被掀翻了,一头撞在柜门上。女人给弟弟擦着眼泪,沉默地观看这场闹剧。
“道歉。”
满脸是血的井澈跪在弟弟脚边,男人的语气暴躁。
“对不起。
“我没错。”
在一众人惊讶的眼神里她站起身,高高举起桌上的菜刀。
噗嗤。
好了,现在有两个弟弟了。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也许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幻境吧。
无所谓了。
噗嗤,噗嗤,噗嗤。
好了,现在有两个妈妈,两个爸爸,两个哥哥。
真是庞大的一家人。
……
纵容者,施暴者,加害者。
真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人啊。
*
天旋地转。
这是在哪呢?井澈的脑子有些乱了,时间线似乎一直在倒着走。
她感觉胃部一阵绞痛。
啊,原来是第一次发病的时候。
她躺在地板上,身下只垫了薄薄一层塑料纸。
她的身边只有她的姐姐,她那个没脑子的姐姐,那个和街边野狗厮混着长大的姐姐,真的像小狗一样焦急地用头蹭她,发出急促的音节。
好笨啊,连说话都不会。
井澈闭上眼睛,往她的怀里钻了钻。
*
时间又开始往前走。
这次她在教姐姐写字。
纸笔是不能肖想的,她随便折了一根树枝,在泥土上划拉。
井岸蹲在她旁边,目光追随着木棍的顶端,一下扑了上去。
……不是在玩游戏啊。
算了。
井澈把树枝一丢,牵起姐姐的手。
“我们去捡石头吧。”
井岸的眼睛亮了。
于是两人就在房后的河边挑挑拣拣,井澈看着湍急的河水流过,想起小时候那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唯一能逃走就是从这里,她无数次想跨过这条河。
然而。
*
昏暗的,狭窄的巷子里。
“你确定?”
披着黑色长袍的可疑女人饶有兴致地打量面前这个小姑娘。
“确定。”
“好吧,让我们来确认一下条件。我会给你姐姐正常人的智商和相对温馨美好的童年回忆,而你会给我四具美味的尸体?”
“嗯。”
女人舔了舔鲨鱼牙,“你会怎么做?”
“你不用管。”
井澈盯着她的眼睛。
“明天,或者后天,有人闯进我家你就装作警察走过来,等那些家伙走了,你上门自助就是。”
“成交。”
女人咧着嘴笑了。
井澈其实也没什么把握,她无法保证时机正确,也无法保证眼前这个女人值得信任。
大不了就都死,其实也不错。
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神明还是眷顾她的。
她赌对了。
*
“哇,真惨烈。”
井澈坐在一片血腥里,旁边是暂时晕过去的姐姐。
即使是自己也害怕到了极点,井岸却始终捂住她的眼睛。
她其实想告诉姐姐她不怕,其实想告诉姐姐没关系,头首分离断肢乱飞无所谓,她只是要他们死。
“等等。”
井澈制住女人要开始篡改记忆的手。
“反悔?”女人不爽地咂嘴。
“不是。”井澈垂眼。
啊,是这样啊。
即使是在幻境里,即使是重来一次。
你也还是会做出那个选择啊。
卑劣的井澈,自私的井澈。
从来都没有变过。
“从躲进柜子那一刻开始的记忆保留,其余……把我的名字改成井澈,她的改成井岸,然后再这样……”
女人挑起一边眉毛,眯着眼像只坏心眼的狐狸。
“行。”
井澈把尸体一具具拼凑好,用布条把自己的眼睛围住,重新躺在姐姐身后,静等她醒来。
这样就齐了。
旁观者,施暴者,卑劣者,愚钝者,还有两个加害者。
多么完美的一家人。
现在更完美了。
只剩羸弱的卑劣者和她的傻子姐姐。
*
“阿澈……”
“又做噩梦了?”
井澈一下一下地帮姐姐梳理着打结的毛发。
“嗯……”井岸的声音很难过。
井澈突然有点怀念这个一开始会一边说害怕一边和她贴得紧紧的姐姐,不像现在,哪怕脸色差到极点也不愿意再和她说。
也没关系。
她都能读懂。
“别害怕。”
井澈的声音坚定。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一直一直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
她仿佛被困在了一部无限循环的电影里。
往日的场景一次又一次重现,她有些厌倦了,她有些疲惫了。她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幻境里有些事可以改变,有些却又不能。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可恨的人们,可她依旧无法逃出去。
被街坊捉住已经算很好的结局,头破血流地被男人提回家,被砸断腿才是常态,然后又切换到下一个场景。
她也曾试过用那个天真的幻想出逃,可是羸弱的她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在场景切换以前收集好材料,更遑论造船。
她试图杀死自己,一睁眼却又回到最开始的情形。
她有些厌倦了,她有些疲惫了。
然而她依旧一遍又一遍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选择。
永远卑劣,永远自私。
把自己困在苦难和谎言里,她才是那个一辈子也逃不出去的人。
她有些厌倦了,她有些疲倦了。
井澈把头埋进虚假的姐姐的臂弯。
晚安。
*
“令人失望。”
方卿正揉了揉眉心,“一开始的表现还算得上出色,越到后面越不行了。”
伊莉丝无言地站在一旁。
“柳昭河呢?送进去了吗?”
“已经送进去了,设备还在调试,再过十分钟应该就能看见他的情况了。”
方卿正吐了口气,点头,然后随手在纸上记了两个数字。
“你继续观察,要是井澈有什么变化了再向我汇报。”
“明白。”
伊莉丝毕恭毕敬地目视着方卿正离开,坐在了属于她负责的显示屏前。
房间里还有十一台一模一样的机器,每个显示屏前面都坐着一位神色严肃的女仆,或直勾勾盯着屏幕,或移动鼠标敲打键盘,或在纸上记录。
而无一例外的,她们的胸口都佩戴上了【观察员】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