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窗格漏进几缕薄金,正落在乌木嵌螺钿的八仙桌上。
青玉香炉里沉水香将将燃尽,最后一缕烟缠着外头新开的西府海棠,在茜纱帘子底下打了个旋儿。
时尘瞥见两个试膳小厮退到廊外,只留个青衣侍女捧着银水盂立在描金屏风边上。
傅凌渊昨儿有人送来的鲥鱼,叫他们拿火腿片煨了粥”
傅凌渊话音比布菜的小丫鬟还轻,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掠过一碟酥烙奶卷递给时尘。
傅凌渊尝尝。
此时的时尘已经完全不饿了,但是看着傅凌渊递过来的吃食,还是拿起来吃了。
味道的确不错,早知道刚才就不吃那么多点心了。
忽地一阵风过,时尘闻到一股雨后的玉兰香,沁人心脾。
十步外的海棠树下,小厨房送来食盒的婆子们早跪成两列。
领头的举着朱漆食盒不敢抬眼,只盯着石青地砖上飘的海棠瓣——傅凌渊的玄色漳绒靴尖往东边偏了半寸,这是要添一笼水晶虾饺的意思。
时尘品尝了一个水晶虾饺,果然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的饺子皮内是鲜美多汁的虾仁。
怪不得傅凌渊当初在那福满楼吃早餐的时候只说了有趣,却没有说好吃,因为对他来说那酒楼的早餐也不过是充饥罢了,根本上不了台面。
檐角铜铃忽地一响,两只翠羽雀儿扑棱棱掠过花厅。
日头又高了些,茜纱帘子上的海棠影渐渐爬到傅凌渊的衣襟上,正巧笼住他颈间绣着的蟒纹金线,金光闪闪。
傅凌渊摘下的和田玉扳指放到一边,被时尘见个正着。
见时尘眼睛发光的看着这扳指,傅凌渊笑着把这刻着狩猎纹图案的羊脂玉扳指递给了时尘。
傅凌渊喜欢?
时尘拿着扳指仔细看了看,内心估算这扳指能值多少钱。
时宸能不能借我一天带?
傅凌渊哈哈,你若喜欢送你便是,何须提借。
时尘摇头:
时宸不用,我带着也没什么用,借一天感受一下就行。
傅凌渊不必客气,送你便是,这玉扳指也不是什么皇帝赐物不能赠与。
时尘不好意思道:
时宸之前你都送我个玉佩了,这种礼物太贵重,还是不用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时尘可没有送还的意思,依旧手里把玩着。
傅凌渊哈哈哈,你若是因此能记住我的好,都送你又如何。
时尘苦笑直摇头,他要是喜欢男的就好了,直接抱住大腿,毫无心理负担的接受赠与,也不至于这般扭捏作态,想要还不想呈这个情。
时宸反正我不能要,但是先借我一天玩玩,一天之后还你。
时尘正好带在自己大拇指上,还有点大,不过他窝在手心里倒是不用怕掉。
傅凌渊看时尘一副小孩子似的纯真姿态,若不是知道他真的失忆了,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惺惺作态,只为了引起自己的兴趣。
傅凌渊你现在可还有难受的地方?
傅凌渊每日都会仔细检查时尘的伤口,每日都能见证时尘那不可思议的愈合能力,但光是见他伤口好却迟迟不醒更让他焦急。
时尘摇了摇头:
时宸没有,都挺好的。
突然,时尘想起来答应了那个暗卫的事,抬头对着傅玲渊道:
时宸对了,我都忘了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傅凌渊嗨,别提了,都怪我御下不利,手下出了这么个叛徒,把你掠走到那邪教窝点遭受非人折磨……
说道这里,傅凌渊的眼里从温柔似水立刻变成犀利狠辣。
时尘还是第一次见到傅凌渊这副神色,看惯了他风流洒脱放荡不羁的模样,这样的神色让人不禁一凛。
时宸那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属下?
时尘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问到他关心的问题上。
傅凌渊回过神看着时尘:
傅凌渊经我调查,那人家中有一年迈老母,但是神志不清,经常认不得周围的人,他有一妻子和不到三岁的儿子,按照他的罪行他的母亲和妻儿都应该连坐诛三族,即便如此也不解我心头之恨。
怪不得那墨隐如此恳求他,他那罪名说小了是通敌,说大了就是叛国,诛三族都算是轻的。
这让他怎么保人?
时尘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棘手,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问道:
时宸如何能放过他的家人?
傅凌渊放过他的家人?为何?
傅凌渊满脸不解。
时尘摸了摸下巴,叹气道:
时宸斯人有罪,但他家人无罪呀,连坐有些重了。
傅凌渊可这是律法所规定的,他的罪名已经构成通敌叛国了,如果他这样的人都能赦免,国家法度岂不是儿戏?如何服众?以那叛徒的罪名都应该挫骨扬灰,让他就这么死了简直便宜他了。
时尘皱了皱眉头,看来卖人情这里是走不通了。
时宸那他们什么时候定罪?三岁的小孩也要杀吗?
傅凌渊神色冷冷的扇了扇扇子:
傅凌渊根据我朝法典,通敌叛国者,父族,母族,妻族所有同居之人皆斩,不分异姓,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者皆斩,十六岁以下者收编为奴,世代皆为贱籍。
时尘咽了口口水,他还是第一次了解,他突然觉得之前回答那个墨隐的话有点太草率了,不过好在他并没有承诺什么,只是这样的结果怕是对方会很失望吧。
哎,本来应该大快人心的事,结果现在弄得自己倒是有些于心不忍良心不安了。
时宸那除了他的母亲和妻子,还有别人要一起连坐问斩么?
傅凌渊道:
傅凌渊他的家族倒是单薄,他自己没有兄弟姊妹,他的父亲三代单传,早年去世,母亲也是从小孤苦无依才嫁给他父亲,除了他的母亲和妻子倒是没有需要连坐问斩的了。
如此一来,时尘反倒越发同情这个墨隐了,若不是实在找不到亲人和依靠,他可能也不会去信那个邪教,毁了大好前程。
时宸对于此人为何会加入那个邪教你调查了吗?
傅凌渊举起面前那杏仁茶的定窑盏喝了一口,缓缓道:
傅凌渊当然,这几天有关那个邪教我都彻查了一遍,并且已经上报朝廷,父皇认为兹事体大,命我严肃处理此事,铲除国内所有邪教的窝点,把这邪教徒一网打尽,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