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下的冰刀细微地调整,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轻盈滑近,停在一个既礼貌又不显疏远的距离,呼出的白气在他面前袅袅散开。
“虞月?”他的声音伴随着带着运动后轻微的喘息,语调却依旧温和。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有神的眼睛此刻微微蹙起,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切,“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行,果然还是没休息好吧”
他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眼底无法掩饰的淡淡青晕,以及睡眠不足带来的疲惫。
我像是被从某种出神的状态中惊醒,下意识地并拢了刚刚系好鞋带的双脚。冰鞋的刀刃磕碰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是的。”我下意识地回应,对于他如此直白地点出我的状态有些意外,但并非感到被冒犯。
“谢谢您关心。确实…睡得不是很好。”我老实地承认,目光微微垂下,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而且身体好像才反应过来,有点…到处都在抗议。”
我无奈地笑了笑,比划了一下手臂和小腿的方向,没有具体说淤青,但意思已经传达。
他理解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担忧并未褪去,反而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运动员的身体,总是最诚实的。
“所以,这就是你这个时间跑来这里‘折磨’它的理由?”他问道,语气里是几分善意的调侃,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嗯。”我被他的用词逗得嘴角弯了一下,感觉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醒了就睡不着了。在房间里待着也只是…和自己较劲。”
我顿了顿,视线飘向那片光洁的冰面,仿佛那里才是情绪的出口,“而且,觉得…动起来,流点汗,或许比躺着不知道干什么更能让它舒服点。顺便,”
我补充道,语气变得稍微积极了一些,“也想练练两天后表演滑的节目,《糖果仙子之舞》,找找轻松的感觉。”
“《糖果仙子》啊,”他重复了一遍曲目名字,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兴趣,仿佛在想象这首曲子与我的适配度,“很灵动的曲子。”
“是的…希望能表现出那种感觉。”我轻声回应。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我有些意外的举动。
他微微向前倾身,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这个动作让他显得不那么有距离感,然后他抬起眼,眼神亮晶晶的,用着好奇和商量的口吻,仿佛提出了一个再自然不过的请求:
“那个…虽然可能有点突然,但是…”他停顿了一下,语气热情而真诚,没有丝毫压迫感,“可以让我特例…提前看一下吗?你节目片段的、完整的一次练习?就当是…晨间训练的热身观众?”
“——诶?!!”我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眼睛瞬间睁圆了。这个请求无论从时机还是对象来看,都太出乎意料了。
血液一下子涌向脸颊,但与其说是强烈的羞赧,不如说是一种混合了震惊、困惑和“这也可以?”的措手不及。“前、前辈?!您…认真的吗?”我的日语因为惊讶而差点咬到舌头。
他被我过于直白的震惊反应逗乐了,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非常生动又带着点顽皮的笑容,反问道:“我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捉弄人吗?我只是真的有点好奇。”他补充道,眼神清澈,坦荡得让人无法怀疑。
“不、不是怀疑您!”我慌忙解释,心跳依旧很快,但开始试图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只是…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而且…”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组织语言,“表演滑的节目…没什么难度的,就是些基础的步法、旋转。“
”而且这次的节目是我从来没接触过的类型,我的表情管理与以往相比…可能很幼稚的。平时自己对着镜子练练就算了,此时此刻…更何况是您这样 level 的前辈在旁边认真看着…”
我摊了摊手,表达出一种“这真的合适吗?”的荒诞感,“…这画面想想就有点…超现实。”
听完我这一长串实诚又带着点自我吐槽的解释,羽生结弦先是眨了眨眼,随即竟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那笑声清朗而富有感染力,在场馆内轻轻回荡。
“真是…没料到你会这样想。”他笑着说,眼角眉梢都染着愉悦,仿佛我的反应比节目本身还有趣,“平时隔着观众席看到你,哪怕是短节目排名靠前的时候,表情也都挺严肃的,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呢。”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试图描述那种感觉。
他收敛了些笑意,但眼神依旧明亮而专注,,我再次愣住了。原来他居然注意过我吗,不对不对,观众席?!
我想问出口,但他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变得格外认真:“包括跳3A的时候——啊,当然不管成功与否,”他非常自然地补充了一句。
“起跳前的那股专注的劲儿,还有腾空时的姿态,非常漂亮啊。怎么说呢…就像是把所有力量都凝聚在一点,然后‘啪’的一下子果断地爆发出去,落地又稳又干脆。那种决心和魄力,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哦。”
我瞠目结舌,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他的描述与我记忆中那些充斥着技术参数和自我批判的录像回放对应起来。
在外人眼里…在像他这样的顶级选手眼里,我那个拼尽了全力、自己总觉得不够完美的3A…居然是…这样的吗?
“我…我每次复盘录像的时候,”我的声音因为这种认知差异而充满了困惑,“都只看到自己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有哪里轴心歪了零点几度,哪里高度不够,落冰角度可以更好…前辈您…”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强烈的好奇和求解心态,“您到底是怎么…体会出来的?!”
他看着我一脸“这不可能”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加生动了。
“因为,”他微微歪了下头,眼神清亮,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道理,“我们都站在同样的冰面上,追逐过同样的东西啊。技术细节是基石,必须要抠,但有些东西,是只有同样感受过冰刃切过冰面、同样在起跳瞬间屏住呼吸、同样为一段完美合乐步法而心跳加速的人,才能隔着一整个场馆,也瞬间捕捉到的——那就是对冰面的热爱和投入本身啊,它是有光芒的。”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我脚下覆着紧紧的冰鞋,语气里不掺任何杂质的鼓励:“所以,完全不用觉得‘丢人’或者‘幼稚’。让我看看吧,《糖果仙子之舞》的‘月版’演绎。”
“就当是…分享一份清晨的快乐?表演滑不就是为了向观众分享快乐吗?”
我心里那点因突如其来而产生的无所适从,忽然间就像遇热的冰,悄然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被鼓励的细微暖意,以及一种…或许可以尝试一下的勇气。
毕竟面对这样一位热情又真诚的前辈,拒绝似乎反而成了更奇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