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是前两年的了,说来也挺有意思。
当时国乒队为了提高运动员的艺术修养和身体表现力,很早就搞过一系列训练,其中就包括请专业的芭蕾舞老师来授课。
国乒女队逃过一劫,可男队那边就惨了(马琳和王励勤除外,纯属虐待老人),更何况大部分都是力量型的典型代表,让一群大小伙子去跳优雅的芭蕾,尤其是张继科,那画面可想而知,极其惨烈,成了国乒队里流传甚广的“黑历史”之一。
我能去当这个“小指导”,纯属机缘巧合。
因为国乒队和花滑队的训练场馆离得非常近,也可以说得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程度了,这就导致刘国梁指导和我们的赵宏博、申雪教练也经常碰面交流。
有一次刘指导正跟赵宏和申雪吐槽队员们艺术表现力训练放不开,一个个都扭捏得不行。
申雪教练当时就想起了我的教练跟她提过,说我训练量完成后的放松方式有点“特别”——不是像别人那样听音乐散步,而是喜欢跑回宿舍插上卡带打游戏,能玩到天昏地暗,除了吃饭时间,否则不出宿舍门。
再加上我从小确实正儿八经学过几年芭蕾,底子还在。
申雪教练灵机一动,就跟刘指导提议,与其让我训练后沉迷游戏,不如让我去国乒队当个“小指导”,说不定能让那些大小伙子们在小孩面前稍微放开一点,我也能从乒乓球运动员那里学到点别的,比如他们的专注力和瞬间爆发力。
刘指导一听,觉得这主意不错,立刻就拍板同意,这事就这么定了。
我顿了顿:“但是这事没具体公开,只有双方人士知晓。”
于是,在那段艺术表现力训练期间,我每天完成自己的花滑训练后,就会按时去国乒队的训练馆“上岗”。
别说,省略中间过程,这招还挺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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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之初,男队里属张继科是最抗拒的。第一次课,他靠着把杆,抱着胳膊,眉头微蹙,一副“莫挨老子”的气场,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生无可恋。
说实话,我那个时候挺能理解他的,每天好不容易把芭蕾授课熬结束了,结果后面还派来一个比她小一轮的“儿童”做额外工作,管谁也要没气了。
面对他时,气势总是矮了一截,张继科整整比我高了快半个身子,我没办法,只好踮起脚,努力摆出严肃的样子,拿出手机一本正经地“威胁”:“继科师兄,你要是不跳,我就把你穿粉色毛绒兔子拖鞋在训练馆溜达的照片发给我队友看。”
他明显愣了一下,带着点刚睡醒的茫然:“……你哪来的照片?”
我笑眯眯地立刻出卖了情报源:“许昕哥哥给我的,他说你管那叫‘战靴’。”
他先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然后目光犀利地转向在角落里已经笑得肩膀直抖的许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许昕你……行。”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巨大的心理建设,终于慢吞吞地放下胳膊,认命般地站到了队伍里,嘴里还嘟囔:“我这是让着你,小孩儿。”
我趁热打铁:“那我们先做一组简单的手位练习,跟着我的节奏来,一、二、三、四……”
张继科的动作嘛,怎么说呢,手臂伸展得像是在测量距离,脚下移动带着点乒乓步法的影子,僵硬中透着点儿笨拙的可爱?
尤其是需要做出柔美曲线的时候,他那表情,仿佛在承受某种不可言说的痛苦。
结果第二天休息间隙,他居然磨磨蹭蹭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哎,那个转圈……就脚尖立起来那个,怎么才能站稳?我看许昕昨天瞎嘚瑟都能转两圈。”
我内心惊讶,表面不动声色:“哦,那个啊,重心要垂直向上,核心收紧,头顶感觉有根线提着……”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迅速补充,像是怕我误会一样:“我就是随便问问,不想被某些人用歪门邪道比下去。”
我:“……” 懂了,奇怪的胜负欲增加了。
而许昕,可以说得上是这群人里最“积极”也是最“放飞”的那个,我想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可以向我无私贡献出他亲爱的队友的各种拉胯照片。
他大概是觉得有了我这个“小指导”,气氛就更应该活跃起来,于是彻底解放了天性。
他甚至自创了一套“蟒式芭蕾”,融合了拉丁的扭动、街舞的即兴和太极的云手,还信心满满地要给我单独展示。
我还记得那个情形,只见他手臂做出波浪状,脚下步伐诡异滑动,一边跳一边热情解说:“小月老师请看!这是大蟒出洞!潜伏,观察,伺机而动!”
我扶着额头无奈苦笑,忍不住提醒:“昕哥,芭蕾讲究开、绷、直、立,不是蛇拳模拟……”
他振振有词,眼睛亮晶晶的:“艺术不分界限!你看这柔韧度,这身体控制,是不是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说完,他还试图拉我的手,一脸兴奋,“来来,小天鹅,我们即兴来一段‘天敌之恋’,我是森林巨蟒,你是湖畔精灵,我们相遇、追逐、共舞……”
我被他的脑回路逗得哭笑不得,只好祭出杀手锏,故作严肃:“许昕师兄,你再这样,我可就去刘指导那里告状了啊,把你平时说的坏话全告诉他。”
话落,他瞬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立刻老实站好,双手合十做哀求状:“别别别!小月老师我错了!我好好做基础练习!”
因为他每天的怪姿势层出不穷,导致女队那边也能听说点儿。这不,有一天丁宁和刘诗雯直接找了休息时间过来“探班”。
丁宁一脸正经,努力找着借口:“小月,我们也想来提升一下身体线条感,找找柔韧的感觉。”
刘诗雯在旁边笑眯眯地补充,眼睛弯成了月牙:“顺便看看许昕跳舞是不是真像他们传的那样,跟蛇成了精似的。”
不巧的是,那天许昕被教练叫去单独加练乒乓技术,没出席。刘诗雯略显失望,但来都来了,就准备尝试几下。
我尝试着教她们几个基本手位和简单的立足尖动作。她们学得很认真,但乒乓球运动员的力量感和习惯性的快速反应,让她们的芭蕾动作带了点特别的“风味”。
丁宁努力绷脚背,表情专注;刘诗雯转圈时,速度快得仿佛自带小马达。
没一会儿,两人就开始互相“指导”兼“吐槽”。
丁宁指着刘诗雯:“雯儿,你转圈怎么跟陀螺似的,停不下来了?”
刘诗雯立刻反击:“宁姐,你还说我,你踮脚那一下,稳是稳,像企鹅下水一样。”
说着说着,画风逐渐跑偏,从规规矩矩的芭蕾练习,变成了融合了乒乓球步法和手臂挥拍动作的“芭蕾freestyle”,两人还较上劲了,比谁的动作更“创新”。
丁宁一边做着她的“正手攻球结合一位手”的奇怪动作,一边哈哈笑:“结合!这叫艺术结合体育!”
刘诗雯也乐不可支:“就是,说不定能开创个新舞种,叫‘乒芭’!”
我笑得直接蹲在了地上,捂着肚子:“宁姐,雯姐!你们俩到底是来学芭蕾的还是来砸我场子的呀!”
话又说回来,其实几个人里面,最让人“招架不住”的反而是学得最认真的马龙。
他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会仔细问:
“小月,这个手的高度和角度对吗?”
“重心转移的时候,脚踝的感觉应该是怎样的?”
而且他特别客气,每次我来,他都会顺手给我带瓶饮料,要么是运动饮料,要么是酸奶,笑着说:“辛苦了,小老师。”
我有点不好意思:“龙哥,你不用这么客气,也不用每个细节都那么较真啦,你这质量程度绝对是最完美的那个,现在只需要开心就好。”
他却很认真地摇摇头:“你教得认真,我就得学好,不然对不起你的时间,也对不起这学习的机会。”
我:好温暖。
男队训练休息时,他们也会用打乒乓球来放松。我有时就在旁边看着,看那小球在空中飞速来回,觉得特别神奇。
马龙看我感兴趣,有一次就拿着拍子过来,笑着问:“小月,来耍两下?放松放松。”
我连忙摆手,不好意思地挠头:“不了不了,我看着你们打就行了。我也不会打,这水平上去不是给你们当活靶子嘛,怪丢人的。”
马龙却不在意,笑容温和:“没事,咱们俩打着玩嘛,又不记分。开心至上,动一动出点汗也挺好。当然啦,你要是真想学点,我也不是不能传授点入门技巧。” 他晃了晃手里的球拍。
我当时以为是客套话,就随口答应了:“好啊呀啊,等龙队你不忙的时候。”
结果……说真的,马龙这人真能处,他说教,还真的就付出了行动。他真的每天抽了十几分钟,从最基本的握拍、站姿开始教我,耐心十足。
到后来,在他放了太平洋那么大水的喂球下,我也能像模像样地和他推挡几个来回了,虽然动作在他眼里可能还是漏洞百出。
时间就是在那样轻松的氛围下过去了。
可后来,马龙不知从哪里听来了关于我绘画的“伟大事迹”。
我确实小时候学过几年美术,但水平远非传闻中那么厉害,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塌糊涂,属于抽象派野兽派都嫌弃的那种。
追根溯源,其实是有一次在选手食堂,我鼓起勇气跟游泳队的傅园慧师姐他们闲聊,偶尔提到过小时候被家里人的老辈子硬拉着参加市里的少儿美术比赛,结果得了个倒数第一的“光辉历史”,当时还把园慧师姐逗得哈哈大笑。
也不知道这话是被谁听去了,还听岔了,竟然传成了我“小时候拿过全市美术比赛第一”!这个美丽的误会就在首都体育馆和隔壁训练基地的各个队伍之间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
最后竟然演变成了:“花滑队那个虞月,不得了,每天刻苦训练之余,仍不忘初心,坚持年少时期的绘画梦想,画技超群,堪称运动员中的艺术典范”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版本。
马龙就是偶然听信了这个传闻的“受害者”之一。
有一次休息时,他非常认真地找到我,说:“小月,听说你画画特别厉害,还拿过市里第一?能不能帮哥哥画一张我打球时的英勇帅气形象?我想留个纪念。”
我当时就傻眼了,手里的水瓶差点没拿稳,赶紧澄清:“龙哥!那是谣言!不是真的!我画画……真的宇宙无敌究极的烂。”
马龙却以为我是谦虚,坚持道:“哎呀,别不好意思嘛!就画一张,随便画画就行,我相信你的水平!”
他拿起球拍,随便拉着在远处发呆的许昕就走,许昕表示非常情愿,两个人到了球桌旁开始对打,噼里啪啦。
我见推脱不过,只好硬着头皮,找来一张A4白纸和一支黑色签字笔,当着他几个好奇围过来的队友的面,开始了我艰难的“创作”。
我努力盯着马龙打球时的英姿,屏气凝神,试图捕捉他正手爆冲那一瞬的力道与美感。
结果手下画出来的,却是一个脑袋圆圆、眼睛用两个点表示、鼻子是一条短竖线、嘴巴是个向下弯的弧线(本想画专注表情,结果成了有点委屈),身体由几根火柴棍组成,挥拍的手臂线条软绵绵的抽象派“马龙打球图”。
为了体现“英勇”,我还在他头顶旁边画了几道歪歪扭扭的表示“杀气”的线条,特别用黑笔标注出来“杀气”二字。
画完之后,我自己都没眼看,比了个OK的手势,心虚地递了过去。
马龙见状叫停,兴致勃勃地接过那张画,满怀期待地低头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而他旁边的许昕已经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方博更是直接背过身去,肩膀耸动。
几秒钟的寂静后,训练馆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哈哈哈哈!马龙!这就是你的英勇帅气形象?!这脑袋圆得跟乒乓球似的!” 许昕笑得直拍大腿。
“小月你这画风……太写意了!这杀气,是没睡醒的杀气吧?哈哈哈哈!”方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马龙拿着那张画,左看看,右看看,好像试图从那些扭曲稚嫩的线条里找出一点‘英勇帅气’的影子,最终只能放弃,自己也无奈地笑出了声,摇着头:
“小月啊……你这‘市第一’……嗯,确实挺有‘特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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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的有些口干舌燥,张昊适时地递过来一杯果汁。我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李子君已经笑得捶沙发:“后来呢?后来那画怎么了?龙队没‘记仇’吧?”
这张“伟大画作”后来不知被谁(据多方证据指向许昕)用透明胶带贴在了国乒队练习室的公告板上,成了队内一景,供大家“瞻仰”了好几天。
我生无可恋地说:“因为那张图,马龙师兄被他的队友们整整嘲笑了半个月!什么‘圆球杀手’、‘火柴棍战神’的外号都出来了。”
“再后来,听许昕师兄说,刘指导发现这画效果奇佳,把它当成了‘法宝’,在马龙师兄偶尔犯错或者状态不好的时候,就会把那张画拿出来,在队会上展示一下,美其名曰‘帮助龙队回忆初心,保持谦逊’……”
“我的天!刘指导也太狠了吧!公开处刑啊这是!”彭程和范可新在一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还没完,”我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黑历史”又被翻了出来,“反正我不太理解刘指导的幽默感……他可能是觉得这画太有‘教育意义’,能活跃队内气氛,还是纯粹觉得好玩。他当时还私下找到我,非常‘郑重’地委托我……给国乒队好几个主力队员都‘创作’了专属肖像画。”
美其名曰“增加队内文化氛围”。
闫涵好奇地问:“那你都给谁画了?都像龙队那样吗?”
“差不多吧,”我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给继科师兄画的那张,我特意‘突出’了他那双没睡醒的眼睛,画成了两条缝,结果他本人看了,只评价了三个字‘像,挺像’。”
“给许昕师兄画的时候,我努力想表现他‘大蟒’的绰号和柔韧性,结果画出来的身体扭动幅度过大,更像一条不小心踩到的、惊慌失措的绳子……”
“还有方博师兄,我画了他大笑的样子,嘴巴占了半张脸……”
“我想想啊……还有一个人—樊振东,在队里的时候大家都叫他小胖,我也就跟着叫了,除了“指导”时间外我们很少接触,他一直都很安静,个人感觉他是那种不太爱说话的那种,所以马龙师兄们就老爱逗他玩。”
“我偷偷观察过,他一周至少有七天都在吃鸡蛋灌饼,所以我在给他作画时就完美的应用了这个素材,绝对是这几个人中画的最好看的一副!”
“每一张都‘鬼画符’似的,但他们好像都当宝贝似的收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范可新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虽然平时经常在网上刷到视频,没想到国乒队私下这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