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赌局，正值中午时分，韦小玉想回尚膳监处再捞些伙食，抬脚出了门却见是一处厅堂，似乎与来时路不一样了。
把脸上的白布扯了，却仍觉得头昏脑涨辨不清方向，时时撞到些太监宫女们，又不敢上前去问人家大门在何处，只得乱闯乱走，只觉得似乎是越走越远了。
这重重叠叠的高耸宫墙，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宛如迷宫般深邃。
又走了一会儿，回廊曲折，殿宇林立，纷繁复杂，后来更是连人也不大碰得到了，小玉肚中已饿得咕咕直响。
远远的见前头有间屋子，门儿虚掩，她已又累又饿，想即使暂且回不到尚膳监，哪怕休息下也是好的。
走到近前，突然一阵食物香气透了出来，不由得惊喜，轻轻推门探头去看。
眼见桌上放着十来碟点心糕饼，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伸手拿起一块千层桂花糕。
刚放入口中，小玉就不由得暗暗叫好。不愧是宫里，这千层糕是真像是有千层一般，一层面粉一层蜂糖，层层叠叠，更滴上桂花酱，既松且甜。
丽春院中款待嫖客的点心也做得十分不错，韦小玉偷吃过不少。可扬州的千层糕至多也就五六层样式，哪及得此刻所吃的这块糕精致，心道：“就冲这千层桂花糕，你韦姐姐就封这处为京城第一大妓院！”
桂花糕的甜香还在舌尖萦绕，韦小玉突然听见靴声逼近。她一个骨碌滚到八仙桌下，锦缎桌帷扫过脸颊，惊起几缕散落的发丝。
脚步声响到门口，那人走了进来。
韦小玉从桌底下瞧出去，见那靴子不大，来人像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太监，当即放心，又听得那小太监走向这桌边，像是也取糕点吃了起来。
韦小玉心下偷乐：“看来也是个偷食的，却不知道先来后到，这里已是你韦姐姐的地盘啦。”
她探头张望，却见那少年背对着自己，身穿短打、脚踩云靴，正狠狠伸拳击打梁上垂下来的一只皮袋，少年旋身飞踢，月白裤管在晨光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韦小玉哈哈一笑，再也不躲，从桌底钻了出来，说道：“皮人是死的，再打又有什么好玩？我来跟你玩吧。”
那少年见她突然现身，微微一惊，又见这小太监脸嫩如玉，长辫乌黑，眼珠一转灵动极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听她的话似乎还要与自己一起玩，脸现喜色道：“好，你上来！”
韦小玉看那少年也觉得颇为俊俏，仪范清冷，神情轩昂，是扬州城中从未见过的京城派头，心下更是畅快，这么俊的小子陪你韦姐姐玩，这皇宫大妓院里真是快活快活。
韦小玉路上跟懋十八学的那些招式正无处可用，一听少年邀约，就立即就扑了过去，套招去扭男孩的手臂。那少年一侧身，右足一勾，韦小玉站立不住，立时倒了。
那男孩道：“呸，你不会摔跤。”
韦小玉胜负心起，翻身起来道：“谁说不会？”
她心道，“懋姐姐，你教的招数好是好，我小玉使起来确实气力小不顺手，还是我自创的掏心掏肺掏裆拳打得开呀”
突的跃起抱他左腿，趁少年伸手抓她背后，腰身一闪，突然左手出拳，击那少年前胸，砰的一声，正好打中胸脯。
那少年一怔，面上喜怒不形于色，眼中却有怒意掩盖不住。
韦小玉睫毛煽动，抬脸笑啐道：“呸，你不会摔跤！”
一声冷哼，仍是互不服气，两人又扭打在一起。
一时是那男孩手肘骤出撞在她的腰里，一时是那少年与她十指互握扣住后颈，韦小玉连连痛呼，却分出心想，这么漂亮的美人儿与我扭打，吃些痛也值得！闪躲间又在少年细腰处摸了一把，双手泥鳅一般滑溜。
韦小玉在扬州的市井中摸爬滚打，和大流氓、小无赖不知道交过多少回手，打架的经验远比那少年丰富，没两下就瞅准机会占了上风。
韦小玉心中怎一个畅快得意了得，便俯下身去，低着头，把那张漂亮的脸蛋凑到少年面前，笑嘻嘻地说：“你要是叫我一声好姐姐……好哥哥什么的，我就放你一马。”
少年愣了一瞬，眉眼紧蹙起来，冷哼一声又陡然发力，扣住小玉双腿不得动弹，倾下身子，又按住她双腕，反笑道：“投不投降？”
韦小玉道：“死也不降。”
两人在地上翻来覆去，韦小玉心中暗自较劲，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如愿以偿，反压在那少年身上。
只是她身轻体软，压不住对方，又给那少年翻了上来压住。直到你来我往，翻了十七八个滚，终于两人互相扭住，呼呼喘气，谁也奈何不了谁了。
两人的身体越来越贴近，她散落的发丝扫过少年颈侧，像极了扬州三月恼人的柳絮。
突然之间，两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都觉此番扭打十分好玩尽兴，面对面躺在地毯上，慢慢放开了手。
那少年和韦小玉并肩躺着，一伸手，捋顺了韦小玉凌乱的头发，看着她汗津津的莹玉脸盘笑道：“单看脸蛋你倒像是个小宫女，只是哪有宫女能与朕…真打得这么痛快……你叫什么名字？哪一房的？”
韦小玉嗅到他身上，不似丽春院来来往往那些嫖客般汗臭难闻，更是有股幽淡清香，只是此时还不知这就是龙涎香味道，只觉得漂亮小贼香汗淋漓让人看了欢喜，有些秀色可餐之意，坐起摸了桌边一块糕点，边嚼边回道：“我叫小桂子，跟着尚膳监海公公，你呢？”
那少年略一迟疑，心想宫里竟有这么糊涂的小太监，到现在也认不出自己，却又实是难得而可贵之至，眉间微皱又舒展开来道：“我叫……你叫我小玄子吧”。
韦小玉当即拿又起一块千层桂花糕递到少年手中，清脆说道，“小玄子，跟着我这样的好朋友，绝不让你挨饿的！”
小玄子学着韦小玉，两腿盘坐在地上吃起桂花糕来，吃了几口心中觉得这糕点确是近日吃到的最好的上品，难道是以前御膳房的那群人藏奸，还是其实与漂亮朋友一起吃确有不同滋味...…
两人又从桂花糕的做法聊到百花时令，虽说听着这小玄子竟读过不少书似的，许多词句章节信手拈来，但韦小玉一路也算行了“百里路”，见识远超宫中众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插科打诨，互相觉得对方实在懂得许多好玩事情，吃着笑着，头渐渐挨在一处。
这小玄子自小长在宫中，规矩忒多，轻易更是不能笑闹搂抱，可少年长成，接触和互动乃是天性。看着头缩在自己胸口的韦小玉，她正扒拉着桂花糕，给他讲厨子如何偷工减料却不被发现的窍门，小玄子心口似乎也被她枕得发烫。
韦小玉边嘴巴不停，边手中数着糕点盘数，怕吃得过多被发现。
小玄子低头静静看着，看她半窝在自己臂弯处，脑袋如同小鸡啄米般不住点点，歪头晃脑，嘴里还嘟囔些让他以后偷吃小心的话。
阳光洒进花窗，又洒在她身上，她正微微仰头，露出些带着点儿傻气的认真表情，发丝柔柔地垂在脸旁。
看着看着，少年忍不住莞尔，这小桂子的模样，真像他那只养在猫儿房的“翻雪奴”在阳光下打盹的样子，毛茸茸软乎乎的，让人忍不住想一直看她。
阳光如金，倾斜而下，仿佛在注视着他俩的影子，那影子如同被拉长的时间线，越来越长。
小玄子微微阖了阖眼，深深叹了口气，道“天色不早了，我....我房中还有公公安排的活计，必须得走啦，我们明日中午时分再打过！”
韦小玉道：“死约会不见不散，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也难追。”
小玄子看着韦小玉红润的嘴张张合合，尽说些他没听过的混账话，却是从没见过的新奇可爱模样，哈哈大笑说道：“不错，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也难追啦”，说着出屋而去。
外头的日光洒了进来，正是风和日丽，好得不能再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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