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玉乍见皇帝真容,即使面目如同什么罗刹罗恶鬼,她也只当未见的。
可当龙椅之上竟露出小玄子那张熟悉的脸庞时,她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喉间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轻呼。
既已呼声出口,她知道大事要糟,灵机一动,向鳌拜喝道:“鳌拜,你干什么?你胆敢对皇上无礼么?”
韦小玉声音本是脆甜,此刻刻意朗声,如同金玉相击,在大殿中回响。
她刻意将"无礼"二字咬得极重,同时不着痕迹地挪动半步,恰好挡在小玄子与鳌拜之间。
韦小玉生死攸关,并未看到少年皇帝脸上的欣喜和赞赏神色,只专注盯着那鳌拜,见这权臣被自己一声厉喝震得踉跄后退,心中暗喜,知道输人不输阵,须得接上气势,又道:
“杀不杀苏克萨哈,自然由皇上拿主意。你对皇上无礼,想拔拳头打人,不怕杀头抄家吗?”
鳌拜面色阴晴不定,喉间滚动着浑浊的喘息,终究在二人逼视下泄了气焰,铁塔般的身躯佝偻下来,辩解一番,垂手退入阴影之中。
康熙此时又是惊讶又是欢喜,龙袍下的手指都微微发颤起来,心想,“众侍卫大都是鳌拜心腹,殊不可靠,可我的小桂子神兵天降,十分靠得住,刚才忒得是字字如刀,竟能将不可一世的鳌拜逼得节节败退。”
少年天子胸中陡然涌起一股热流,仿佛暗夜行舟忽见灯塔。
“若我俩合力,说不得真能和鳌拜这厮斗上一斗了……”
待鳌拜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康熙紧绷的脊背骤然一松,从龙椅上一跃而起,眼中闪着少年人特有的光彩:"好你个小桂子!这秘密可给你发现了。”
韦小玉见他眉梢眼角仍是往日那个小玄子,笑意盈盈,悬着的心顿时落回原处,也扬起脸蛋甜笑道:“小玄子……皇上,我一直不知道你是皇帝,才跟你动手动脚的…...”
她故意将尾音拖得绵软,像掺了蜜的藕粉。
韦小玉在丽春院犯了错,往往都是拿这甜腻脸蛋抵债,直望得妈妈姐姐们扯着帕子哎呦一声,揉捏脸蛋不忍责怪。
“就是不知道这脸蛋小玄子爱不爱吃…...”
康熙刚退鳌拜,心中激荡,又一眼瞧见这半侧雪白侧脸清艳绝伦,难述万一,几欲动人心魄,只觉得眼前人忽然变了光景,方才还舌战权臣的凌厉气势,此刻竟化作三月柳梢的娇软。
定了定神,年轻的皇帝喉结微动,慌忙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触手却是一片温凉柔腻,惊得他耳根发热。
"说好了,没外人在时..."他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你还唤我小玄子,仍要日日见面才好。”
韦小玉反手与他十指相扣,笑道:“那再好没有了。”
两人紧握着手,笑了起来,满殿肃杀的空气顿时化作春风拂去了。
康熙自幼长于深宫,一言一行皆被礼法束缚。
行走坐卧,必有太傅在侧提点;言笑举止,皆须合乎帝王威仪。直到亲政,恐不服人,更是刻意端肃神色,装作少年老成模样,连纵情大笑都成了奢侈。
直至遇到误打误撞不通规矩的韦小玉,才有了年龄相仿的少年玩伴,纵情玩耍乃至滚作一团,实是生平从所未有之乐。
宫里太监宫女见了康熙,不是战战兢兢地跪伏,便是木偶般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就恨不得是个泥雕蜡块,生怕惊扰圣驾。
而这个小桂子脸上笑容之多几乎赶上阖宫宫人加和,唇角翘起的弧度比御花园里最娇艳的海棠还要鲜活。
这些时日,康熙常常不自觉地盯着她的笑脸出神,甚至夜里入梦,也梦见两人在御花园追逐打闹,醒来时嘴角仍噙着笑意。
韦小玉这些时日也从玩闹调笑逐渐把小玄子当做了亲密朋友,正为康熙与鳌拜之事愤愤不平,道:“明儿咱二人联手,跟鳌拜那老贼打上一架,揍得他鼻青脸肿,给你出出气,如何?”
康熙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头一热。满朝文武,不是鳌拜党羽,便是畏首畏尾的墙头草,何曾有人敢这般直白地替他抱不平?这小桂子虽法子莽撞,却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稍加改动,不失为良策…...
康熙忽然想起什么,拉着韦小玉兴奋道:“我倒有个法儿,你跟我到布库房去,再找二三十名小太监与武士日日摔跤,热闹得很,你一定喜欢。”
韦小玉拍手雀跃道:“那好极了!”
两人相视一笑,少年意气在胸中激荡,仿佛连深宫高墙都困不住这股蓬勃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