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诏书展开的刹那,长孙迦的笑声撕裂凝滞的空气。
那笑声先是低沉闷响,如困兽低吼,继而陡然拔高,震得廊下铜铃叮当作响。
他踉跄着扶住案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长孙迦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罪大恶极?
猩红的眼尾渗出血丝……
长孙迦皇兄!
长孙迦这几十年我替天权扫平暗桩、遮掩秽事,多少见不得光的脏水泼在我身上!
长孙迦如今竟落得‘未有如其之甚者’?
越瑾桑攥着袖中的帕子,指尖微微发颤,目光在诏书与长孙迦之间游移。
她侧身贴近长孙明绾,压低声音……
越瑾桑再不动手,陛下的旨意一旦……
话音未落,长孙明绾已轻轻摇头。
暮色如潮,悄然漫过她那苍白的脸颊,眉间的朱砂痣仿佛被时光浸染,在摇曳的阴影中忽隐忽现,似一抹流动的神秘印记,与渐沉的天色交织成画。
明绾.元卿玥算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飘进窗棂的柳絮。
越瑾尘什么?
越瑾尘急得往前半步,腰间玉佩撞出清响。
明绾.元卿玥你不会明白的。
长孙明绾凝视着庭中渐渐昏暗的天色,目光落在檐角滴落的雨珠上。
那晶莹的水滴坠下,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仿佛将时光也一点点敲散在渐浓的暮色里。
段成翼突然踏前一步,象牙笏板重重击在丹墀上……
“谋逆之徒休得胡言!辱骂君父乃十恶不赦之罪!”
他官服上的獬豸补子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眼底怒意翻涌。
长孙迦忽然挺直脊背,扯松领口的玉带,露出脖颈间狰狞的旧疤……
“段大人若嫌罪名不够,大可以挥毫添上几笔!我这满身污名早已洗不清,还惧你们这些清流的唾沫?”
他转头望向暮色中模糊的宫阙轮廓,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明绾.元卿玥段大人。
长孙明绾忽而启唇,声音如同冬日里冻结的湖面,平静得近乎冰冷,仿佛连空气都被这寒意侵染了几分。
她抬手将鬓边的步摇重新别正,那金饰在黯淡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微芒,仿佛映照出她内心的波澜与隐忍。
指腹轻触过冰凉的金属,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从指尖蔓延至心底,却转瞬被她压下,只余下一抹淡漠神情,掩盖了所有的情绪暗涌……
明绾.元卿玥今日宣旨已毕,余下事宜我自会处置。还请先回内阁复命吧。
段成翼抱拳而立,玄色官袍上的獬豸补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陛下钦命臣监斩,自当恪守职责。”
长孙明绾凝视着辕门外攒动的人影,心头似压了千斤巨石,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仿佛携着无尽的疲惫与忧虑,随着微风散入空气中。
她发间的凤钗也随着这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晃,折射出点点寒芒,映衬出她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
明绾.元卿玥既如此,有劳段大人在侧观刑便可。
刑台上,长孙迦的目光在长孙明绾与长孙无极之间游移,浑浊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突然仰头大笑,锁链哗啦作响……
长孙迦好!好一个平叛有功!
长孙迦太子太女亲手斩下逆臣首级,这等威名足以震慑三军,收拢民心。
他望向台下铠甲鲜明的将士,嘴角扯出一抹苍凉的笑……
长孙迦我这颗人头,能让你们立威,倒也算死得其所。输给长孙迥,我至死难平。
长孙迦但输给你们,我无话可说。
长孙无极按剑而立,玄色披风被夜风掀起……
无极.元昭诩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话音未落,一道素白身影穿过帐幔,惊起满室寒意。
“参见皇后娘娘!”
段成翼慌忙行礼,眼中闪过惊怒。
长孙迦猛地抬头,手中的酒盏“当啷”坠地,酒水在青砖上蜿蜒成血一般的痕迹……
长孙迦清漪,你……
“元皇后万金之躯,竟为逆贼送行?”
段成翼跨前半步,笏板直指元清漪……
“此等行径传扬出去,皇室威严何在?还请二位殿下速速劝回!”
长孙明绾猛然旋身,凤目之中猩红如焰,似有烈火在眼底灼灼燃烧,那炽烈的光芒仿佛能将人的灵魂洞穿。
她的衣袂在转身间扬起,带出一阵凌厉的风声,而那双染血般的瞳孔中,翻涌着的是压抑不住的怒意与决绝……
明绾.元卿玥段大人!
她腰间玉佩撞出脆响……
明绾.元卿玥若父皇问罪,一切后果我自会担着!无需你多言!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更鼓,惊起夜枭长鸣,为这场注定血染的夜,添上几分肃杀。
刑台烛火摇曳,长孙迦望着元清漪鬓边沾染的夜露,声音喑哑如碎玉……
长孙迦何苦来哉?
长孙迦我这条命早该埋进黄土,你又何必……
元清漪攥着染血的帕子,素白裙摆扫过潮湿的青砖……
元皇后我保不住你的命,却能让长孙迥的算计落空。
长孙迦孩子们……
长孙迦都好。
长孙迦忽然笑了,笑中带泪……
长孙迦阿绾和无极聪慧,惠妍……
元皇后你都知道了?
元清漪猛然抬头。
铁链哗啦作响,长孙迦费力地挺直脊背……
长孙迦清澜殿主和知微夫人的药引……
长孙迦我的血能救阿绾。
长孙迦她是我的骨血,拿这条贱命换她平安,值。
元皇后你疯了!
元清漪踉跄半步,腰间玉佩撞出清响……
元皇后你明明……
暗影中,长孙明绾攥紧袖中短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风卷着刑台的血腥味扑来,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明绾.元卿玥惠妍还活着。
她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明绾.元卿玥在江南水乡,平安喜乐。
未等众人反应,她转身冲进夜色,绣鞋踏碎满地月光。
长孙迦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抱着他胳膊撒娇的小丫头。
喉间涌上腥甜,他猛地夺过刽子手的长刀。
血溅三尺时,他最后一眼掠过元清漪苍白的脸,和人群中长孙无极紧握剑柄的手。
元清漪跪坐在血泊中,颤抖着捧起染血的玉瓶。
周围将士窃窃私语,唯有长孙明绾立在辕门之下,望着漫天星斗。
她知道,父亲用命换来的,不只是延续性命的药引,更是将皇室秘辛永远沉入了黄土。
夜色如墨,大帐内烛火昏黄。
元清漪枯坐在蒲团上,苍白的指尖捏着纸钱,任由火焰舔舐她的指节。
曾经高高盘起的发髻松松垮下几缕银丝,华贵的凤袍皱巴巴地裹着单薄身躯,全然没了往日母仪天下的威严。
倒像是被抽走魂魄的傀儡,每一个动作都僵硬得如同机械。
帐帘微动,长孙无极与长孙明绾踏入帐内,只觉寒意裹挟着灰烬的气息扑面而来。
元清漪恍若未觉,仍盯着跳动的火苗,嗓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青铜……
元皇后无极,你可知他是谁?
不等回答,她忽而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三分醉意七分苦涩……
元皇后你们兄妹生于正月十五上元夜。
元皇后本该月圆如盘的日子,偏偏落了场漫天大雪。
元皇后直到子时三刻,月光才从云缝里透出几缕微光。
元皇后雪霁时分,天地白茫茫一片,就像我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她抬手轻抚鬓边银簪,那是支简单的玉兰样式,与她满身珠翠格格不入……
元皇后往后每回瞧着你们,那夜的雪就又落进我心里了。
长孙无极喉头滚动,上前半步……
无极.元昭诩母后,您说的‘他’究竟……
元皇后他就是你的生父。
元清漪猛地转头,眼中泛起血丝,火光在她瞳孔里跳跃,映得面容忽明忽暗……
元皇后那个被世人称作逆臣的人,却是你们血脉相连的父亲。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