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五石塘,湿冷的雾气笼罩着青石板路,屋檐下滴落的雨水敲出细碎的声响。
流感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街坊们咳嗽声此起彼伏,王家药铺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沈涟缩在巷子深处的草堆里,脑袋昏昏沉沉,眼皮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她没告诉宋清川,只是觉得睡一觉就好了。可当宋清川傍晚回来时,发现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颊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得像只受伤的小兽。
"沈涟?"宋清川蹲下来,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顿时脸色一变,"怎么这么烫!"
沈涟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细若蚊蝇:"川哥……我没事……"
"没事个屁!"宋清川一把将她拽起来,背到身上,"你烧成这样还逞强?"
沈涟浑身发软,额头抵在他的后颈上,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宋清川咬咬牙,背着她朝王家药铺狂奔。
---
王家药铺前,灯火通明。
铺子里挤满了来抓药的人,王大夫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门外的人。宋清川背着沈涟,在人群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挤到前面,声音沙哑地喊道:"王大夫!求您给抓副药!她烧得厉害!"
王大夫抬头瞥了一眼,见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皱了皱眉:"去后面排队。"
"她等不了了!"宋清川急得眼眶发红,"求您了,先给她看看!"
"没钱就别在这儿耽误工夫!"旁边一个妇人尖声呵斥,"我家孩子还等着呢!"
宋清川攥紧拳头,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王大夫,求您了!我……我以后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嘈杂。王大夫不耐烦地挥挥手:"别在这儿碍事,赶紧走!"
宋清川没动,就这么跪着,背上的沈涟轻轻颤抖着,呼吸越来越弱。
夜色渐深,药铺里的人渐渐散去。王大夫收拾着药材,一抬头,发现那个小乞丐还跪在门口,背上的女孩已经昏迷不醒。
"啧……"王大夫叹了口气,终于推开门,"进来吧。"
宋清川猛地抬头,眼眶通红,连忙背着沈涟跟了进去。
"把她放那儿。"王大夫指了指角落的草席,"你,去把那边晒的药材分类装好,我给她配药。"
宋清川二话不说,冲过去就开始整理药材,手指冻得发僵也顾不上。王大夫瞥了他一眼,摇摇头,抓了几味药丢进药罐里熬煮。
一个时辰后,药终于煎好,宋清川也把药材全部分类完毕,手上沾满了药渣和细小的伤口。
"给。"王大夫递过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趁热喝。"
宋清川接过碗,突然又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谢谢王大夫!"
王大夫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宋清川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护在怀里,背起沈涟往外走。可刚踏出门槛,他又折返回来,讪讪地问:"王大夫……能、能再帮我热一下吗?药凉了……"
王大夫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接过碗,重新温了一遍。
---
巷子里,夜风呜咽。
宋清川把沈涟放在垫了麻袋的草堆上,轻轻扶起她的头,把药一点点喂进她嘴里。沈涟皱着眉,下意识地抗拒苦味,宋清川捏着她的鼻子,低声哄道:"喝下去,喝了就不难受了……"
药喂完,沈涟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一些。宋清川松了口气,摸了摸她依旧滚烫的额头,咬了咬牙,转身冲进夜色里。
接下来几天,他翻遍了五石塘的每一个垃圾桶,找能吃的、干净的剩饭剩菜,甚至去河边抓鱼,手被冻得裂开也顾不上。
第三天傍晚,沈涟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宋清川蹲在旁边,手里捧着一碗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热粥,见她醒了,眼睛一亮:"你可算醒了!"
沈涟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宋清川连忙把粥递过来:"慢点喝。"
粥很稀,但热乎乎的,沈涟小口小口地咽着,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
"川哥……"她声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三天。"宋清川咧嘴一笑,可沈涟却看见他眼下乌青一片,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你……一直没睡?"
"谁说的?我睡得好着呢!"宋清川嘴硬,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沈涟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轻声道:"……谢谢。"
宋清川一愣,随即别过脸,耳根微红:"少废话,赶紧好起来,我还指望你帮我翻垃圾桶呢!"
沈涟轻轻笑了,低头继续喝粥。
巷子外,初春的风依旧冷冽,可两人的影子靠在一起,像是能抵挡世间所有的寒意。
五石塘的雨季来了。
连绵的雨水把巷子里的草堆浸得湿透,冷风一吹,沈涟的咳嗽又重了几分。宋清川蹲在巷口,看着阴沉沉的天,突然站起身,拽起沈涟的手腕:"走,换个地方住。"
沈涟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茫然地问:"去哪儿?"
"城南有座破庙,遮风挡雨总比这儿强。"
——
破庙比想象中还要破败。
半塌的屋顶漏着雨,腐朽的门板斜挂在门框上,风一吹就"吱呀"乱响。庙里供奉的神像早已斑驳不清,香案缺了一条腿,歪斜地倒在墙角。
但宋清川却像发现了宝似的,眼睛发亮:"不错吧?"
沈涟看着满地灰尘和蛛网,默默点了点头。
宋清川撸起袖子,开始收拾。他把散落的稻草堆成厚厚的一层,用破木板垫在下面防潮;又捡了几块还算完整的瓦片,堵住屋顶漏雨最厉害的地方;最后甚至不知从哪找来半截红布,仔仔细细地盖在歪倒的香案上,权当桌布。
沈涟看着他忙前忙后,忍不住问:"川哥,你干嘛这么折腾?"
宋清川头也不抬:"住的地方,当然要弄得像样点。"
他语气随意,可动作却格外认真,甚至把庙里散落的碎石块都捡出去,在门口摆成两排,像模像样地当起了"门槛"。
沈涟蹲在旁边看他忙活,突然小声说:"……像家一样。"
宋清川手上的动作一顿,耳尖微微发红,随即凶巴巴地瞪她:"少废话,去捡点干柴来,晚上生火!"
——
夜幕降临,破庙里燃起一小堆火。
宋清川不知从哪弄来一个缺了口的陶碗,架在火堆上煮粥。沈涟裹着半件破棉袄,蹲在旁边盯着火苗发呆。
"给。"宋清川突然递过来一根木棍,顶端绑着一小块红布,"你的。"
沈涟愣愣地接过:"这什么?"
"门神啊!"宋清川指了指庙门两侧,"挂上,辟邪的。"
沈涟眨了眨眼,突然笑了。她走到门边,踮起脚,把那根简陋的"门神棍"插在门缝里。夜风吹过,红布轻轻飘动,竟真有几分像庙里该有的装饰。
宋清川满意地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两个脏兮兮的铜板,郑重其事地摆在香案上:"喏,香火钱。"
沈涟忍不住笑出声:"哪有人给自己住的庙上香的?"
"你懂什么?"宋清川一本正经,"这叫礼数!"
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破庙里竟真的有了几分温馨。沈涟看着跳动的火焰,突然觉得,这个漏雨的破庙,比任何高门大院都让人安心。
宋清川把煮好的粥分给她,碗虽然破,但热气腾腾的。他得意地宣布:"从今天起,这儿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沈涟捧着碗,轻轻点头:"嗯,我们的。"
夜雨依旧下着,但破庙里再没有冷风灌进来。两个小小的身影靠在一起,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像是这世间最坚固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