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宋清川就蹲在破庙门槛上磨他那把生锈的短刀。刀面在青石上蹭出"嚓嚓"的声响,惊醒了蜷在草堆里的沈涟。
"川哥?"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晨光里少年绷紧的侧脸。
"醒了?"宋清川头也不抬,"昨儿瞧见醉仙楼后巷扔出来半只烧鸡,去晚了就让野狗叼走了。"
沈涟立刻爬起来拍打身上的草屑。这两个月跟着宋清川混,她早摸透了五石塘各家酒楼倒泔水的时辰。
辰时的集市正是热闹的时候。宋清川蹲在包子铺对面的墙根下,眼睛盯着蒸笼里冒出的白气。
"看见没?"他捅了捅沈涟,"穿绸衫那个,是长风镖局的镖师。"顺着他的视线,沈涟看见个腰间佩刀的壮汉正在买肉包子。
"他腰间那块玉牌值二十两银子。"宋清川舔了舔嘴唇,"等哪天我..."
话没说完,他突然扯着沈涟往巷子里钻。原来那镖师似有所觉,正往这边张望。两人缩在墙角屏住呼吸,直到沉重的脚步声远去。
"怂什么?"沈涟喘着气问。
宋清川敲她脑门:"你懂什么?这些走镖的眼睛毒得很。"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竟是两个热腾腾的肉包。
"你什么时候..."沈涟瞪大眼睛。
少年得意地咧嘴:"他摸钱袋的时候。"
破庙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宋清川用偷来的火折子点燃捡来的蜡烛头,昏黄的光晕染红了斑驳的墙壁。
"川哥。"沈涟突然问,"你爹娘...是江湖人吗?"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宋清川盯着跳动的火焰,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爹会使快雪刀法...就是现在长风镖局总镖头成名的那套刀法。"
沈涟呼吸一滞。她听说过这套刀法——三年前长风镖局灭了快雪山庄满门,总镖头赵天雄从此名震江湖。
"那年我八岁,躲在米缸里..."宋清川突然抓起短刀狠狠扎进地面,"我要让江湖上所有称王称霸的人,都得跪着听我讲道理!"
沈涟看见烛光里少年通红的眼眶。她默默拔出短刀,用袖子擦干净递回去:"我帮你磨刀。"
后半夜下起了雨。沈涟听着雨打残瓦的声音,忽然轻声问:"川哥,我们能练武吗?"
草堆那头的宋清川翻了个身:"看见庙后那棵老槐树没?明儿开始,每天卯时去撞树。"
"撞...树?"
"外家功夫都得先练挨打。"黑暗里传来少年带着睡意的声音,"等你能撞断那棵树...咳,到时候再说..."
沈涟望着漏雨的屋顶,数着雨滴默默记下:快雪刀法、长风镖局、赵天雄...这些名字像烧红的铁,烙在了十二岁的心上。
雨声中,两个孩子的呼吸渐渐同步。破庙外的老槐树在风里摇晃,掉下一地带着雨水的槐花。
翌日,天刚蒙蒙亮。
宋清川一骨碌从草堆里爬起来,踹了踹还在睡的沈涟:"起来,练功了!"
沈涟迷迷糊糊睁眼,看见宋清川已经站在破庙中央,摆了个奇怪的姿势——两腿微曲,双臂前伸,像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这是……武功?"沈涟揉了揉眼睛。
"废话!"宋清川一本正经,"这叫'伏虎桩',我爹当年就这么练的!"
沈涟将信将疑地爬起来,学着他的样子扎马步。可还没坚持半刻钟,腿就抖得像筛糠,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宋清川也强不到哪去,额头冒汗,却硬撑着不肯认输:"练武之人……岂能……半途而废……"
两人就这么跌跌撞撞地练了一上午,最后瘫在草堆上直喘气。
午后,宋清川突然神秘兮兮地拉着沈涟去了后山。
"看!"他指着几根粗壮的青竹,"咱们的兵刃有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像着了魔似的削竹子。宋清川用那把生锈的短刀一点点修出刀形,沈涟则用石块打磨刀身。竹屑落了满地,两人的手掌被割出不少细小的伤口,却越干越起劲。
第七天傍晚,两把竹刀终于成型。
宋清川的刀略长,刀背厚实,刀尖微微上挑;沈涟的刀则细长轻巧,刀身弧度流畅。两人还用剩下的竹筒做了刀鞘,虽然粗糙,但插进去时"咔"的一声脆响,竟真有几分江湖味道。
"从今往后,这就是咱们的佩刀了!"宋清川一脸庄重,双手捧着自己的竹刀,"我这把叫——'断水'!"
沈涟眨了眨眼:"为什么叫这个?"
"笨!"宋清川一脸恨铁不成钢,"一刀断水流,多威风!"
沈涟低头看着自己的竹刀,轻声道:"那我的就叫……'听风'。"
"听风?"宋清川皱眉,"太文绉绉了吧?"
沈涟没解释,只是将竹刀轻轻一挥。破庙里穿堂而过的风声忽然一滞,仿佛真的被刀刃截断了一瞬。
宋清川瞪大了眼睛。
从那天起,破庙后的空地成了他们的"练武场"。
每天天不亮,就能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在那里"嘿哈"地比划。宋清川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模仿着父亲练刀的样子;沈涟则总能在不经意间使出些灵巧的变招,像是身体里藏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偶尔有路过的樵夫看见,笑着摇头:"俩小叫花子,倒学起大侠来了。"
但两个孩子充耳不闻。夕阳下,竹刀碰撞的"啪啪"声回荡在山野间。有时候练到兴起,宋清川会突然跳上破庙的残垣,迎着晚风大喊:"他日江湖相逢——"
沈涟便会默契地接上:"——莫道不曾识!"
然后两人相视大笑,竹刀在余晖中划出闪亮的弧线。
夜深人静时,宋清川常会偷偷爬起来。
就着月光,他用石块在破庙的砖墙上刻下一道道痕迹——那是他想象中的仇家名单。刻得最深的一道,歪歪扭扭地写着"赵天雄"三个字。
而沈涟的"听风"刀,总是静静地躺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月光流过竹制的刀身,像是在无声地诉说一个关于江湖的承诺。